暖黄色的灯光下,在陌生而诡异的笑容之后,他们似乎达成了与自己的和解。
纯熙说:“你还没吃饭吧?我刚刚把汤热了一下。”
趁着纯熙去盛汤的间隙,孔安才现门后的暖气片上放着之贻送的那袋外卖,他问:“这东西你还留着?我还以为你早扔了。”
孔安一个人居住,且不会客,因此屋里没有餐桌,纯熙只有把汤放在沙前茶几上,边收拾茶几边的杂物,边说道:“扔了多可惜!那也太浪费食物了。”
她把孔安拉到沙上,接着说道:“不过你不许吃,我来吃。”
孔安不由笑道:“不必这么勉强自己吧。”
纯熙走到门口摸了摸袋子,说道:“还热着,可以直接吃。”
然后便把袋子拿到孔安身边,开始拆盒盖与一次性餐具。
孔安便也不再多说,任她艰难地搅动着塑料盒中快要坨了的面。
纯熙虽然嘴上说要吃这碗辣味冲天的面,注意力却依然集中在孔安身上,她直勾勾地盯着孔安拿着勺子的手和离手越来越近的唇,直到他说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吃不下。”
纯熙悻悻地“哦”
了一声,这才把身子坐正,抬手挑起缠在筷子上已久的三根面条,在送入口中的同时,余光仍是抑制不住地朝身边孔安的方向看去,然而还没等她看清楚,便被一股直入喉咙的辣油熏染了整个上半身,遭受强烈刺激的味觉令她的鼻腔额头一阵晕眩,两颊、眼睛和鼻翼变得通红,当即放下筷子对着一边的垃圾桶咳嗽起来。
孔安见状也忙放下碗往她身边坐过来,一边为她拍背一边问道:“你没事吧?”
纯熙微微摆手,干咳了一会儿,渐渐平息下来,接过孔安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手心和脸,说道:“没事。”
“你不能吃辣还要吃?”
孔安说。
“我能吃辣……就是没想到,它会这么辣。”
纯熙微微喘着粗气,瞪了他一眼,说道,“你这个表姐可真行!”
孔安忍不住笑道:“都说了让你不要勉强。”
他把汤碗端过来,问道,“要喝点汤吗?”
“不要……”
纯熙把碗推开,说道,“汤是热的,会更辣。”
她一只手在刚刚拆开的外卖袋里摸索出一颗牛奶味的糖果,低声道,“还算有点良心。”
纯熙拿起糖果直起身来,靠在沙背上准备撕糖纸,撕到一半,忽而转头对孔安说:“你来喂我。”
她的嘴唇四周依然红红的,眼角刚刚被辣出的泪珠还未完全干,头也因方才的猛咳变得杂乱而未尽整洁,在静夜里光束的映衬下,显得愈加楚楚动人。
孔安垂眼看着与自己下巴近在咫尺的糖果,再沿着举着糖果的手和手臂看去,对上纯熙含着晶莹笑意的眼睛,不由得失声一笑,轻声道:“你好恶心啊。”
纯熙当即回道:“我又没说怎么喂,哪里就恶心了?”
她笑了笑,又道,“我可不像有些人,整天装得跟正人君子似的,其实脑子里全是黄色废料。”
孔安看着眼下的糖果并不接下,继而笑道:“我看你没什么事了吧,没事就别吃了。”
纯熙却坚持道:“谁说我没事?我有事。”
她抬高了手臂,直接把糖果送到孔安嘴边,笑道,“想都想了,不如直接做吧!”
孔安看着她期待的神情,微微张口,纯熙的糖果终于如愿以偿地率先送到了他的唇齿间,而后便是一股牛奶的清香散入口中。孔安的目光依然停留在纯熙的脸上,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穿过她的手臂覆在她的腰间,含着牛奶糖的嘴唇与她相对,糖果便顺着舌尖滚入了她的口中。
纯熙品尝着这颗糖果的香甜,双臂亦紧紧环绕在他的胳臂与后背间,令他无法立即抽身离去。
孔安感到纯熙的双唇依然炽热,连同呼吸一起弥漫着辣油的刺鼻味道,这种强烈的气味与牛奶糖的淡然混合在一起,变得更加痴缠而不可分离。就像他与纯熙之间,永远在激情与淡漠之间游离、反复,永远无法中止,永远看不到尽头。
孔安这样想着,突然又开始难过,他知道他不该再这样做,可是到了这一步,明明他也在渴望,怎舍得就此终止,哪怕那渴望的彼岸是罪恶的罂粟。
纯熙好像能感受到他在想什么,她抱着他的手臂犹疑了一会儿,缓缓松开,在一个吻结束的间隙轻声说道:“还是先吃东西吧。”
她突然放开他,骤然分离的身体间穿过一丝凉风,令孔安清醒过来。这样的清醒伴随着一丝空落。这是纯熙第一次在这种时刻推开他,她落寞地走开,纤长的背影奇异而伤感。
孔安想叫住她,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音。他看着她走进厨房,眼前突然闪现出第一次到舅舅家看见舅母在厨房做饭的样子,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一个世俗意义上正常家庭的样子,在今天竟奇妙地与自己独处多年的屋子重合,这令他胆战心惊。他回过头来,看着刚刚仅品尝了一口的汤,好像忘记了是什么味道,他攥着勺子又舀了一口,放进嘴里,一丝含着甜意的淡淡咸香沁入口腔,令他眼前生起一瞬的恍惚,他想,纯熙不应该是这样。
他这样想着,纯熙已经端着两个盘子走了过来,都是比较清淡的菜,卖相却很好。纯熙把盘子摆好,说:“你后面几天是不是还要录歌?我没敢弄太辣。”
孔安“嗯”
了一声,停顿了片刻,见她坐在对面的矮凳上看着自己,又问:“你不吃吗?”
纯熙笑了笑,道:“你想我陪你吃吗?”
孔安没有答话。
纯熙知道他的想法,便不再逼问,起身去厨房拿了一副碗筷回来。
这餐饭的气氛十分诡异,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但总觉得呼吸不能顺畅。孔安必须承认,纯熙的厨艺很好,但是正因为这份与她外表以及他们从前相处模式不符的厨艺,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不该想起的事。这些事,他压抑在心里,不想去问,不愿去问。
终于在这片压抑的气氛里吃完,孔安站起身来收拾碗筷,刚刚把餐具放进水池,便听见纯熙从身后跑来,挤到他身边道:“你不要洗,我来洗。”
孔安不解,但纯熙十分执着,她把他推到一边,道:“你先出去。”
于是,这份从方才吃饭时延续下来的诡异更深了。
纯熙把他推到厨房门口,见他仍然不走,只好坦白道:“洗洁精对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