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降临以后,楼底下唯一一棵海棠花树开了,樱红夹着绿,在狭窄的楼房缝隙里生长。
江稚茵刚绕进过道,远远就看见闻祈靠在树边看手机,海棠花底下支了一个很矮的桌子,有三两个穿薄衬衣的老头围桌而坐,下着象棋。
她刚往里走了没几l步,从楼梯间里忽地跑出来一个小孩,抱着玩具撞上她。
小孩一屁股跌在地上,手里的机器人飞出去,胳膊摔断一截,小男孩龇牙咧嘴的。
江稚茵连连说了几l声“对不起”
,蹲下身子帮他捡摔坏的机器人玩具,一抬头看见小孩子在地上摸索了半天,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她把机器人的零件一起递过去,对方却没顾得上,站起来原地绕了一个圈,紧接着捡起一个白色的助听器塞进耳朵里。
他的衣服看上去像是被反复水洗过好多次,洗得发透,变得皱巴巴的,头发也很长,死命把助听器往耳朵里摁。
江稚茵看着他这副样子愣了一会儿的神,远处的闻祈正注视着这里的情况,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过道里刮了风,她手里拿着半截机器人,仿佛站在了过去与现在的时间罅隙,遇见了十二年前的闻祈。
但那时的闻祈显然买不起玩具。
小男孩摊开手朝她索要机器人,江稚茵张张嘴巴,递出去一半又收回去,她蹲下身子,说:“这个摔坏了,我赔一个给你吧。”
男孩反应了很久,摇了摇头,于是江稚茵又说:“那我带回家给你修好,你住在哪里?我下午送到你家去好吗?”
机器人胳膊只是摔掉了一个螺丝,回家用螺丝刀拧一下应该还能复原。
小男孩迟疑一瞬,伸手朝旁边一指,她看过去,发现是她之前送水过去的唐爷爷家。
只不过没听说过老人家里还有个听不见的小孩。
江稚茵在这边跟小孩沟通着,闻祈站在树下,抬着双眸眺望这边,眼神被她脸上的笑意晃了几l下。
如果说,长大是开向童年的一枪。
那么此时此刻他凝望着这一幕场面,就仿佛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得到了日思夜想那个人的拯救。
闻祈没有多看,缓慢垂下了眼皮,瞥向对面的出口,在那里看见了一个让人恶心的身影,于是牙齿立即咬合在一起磋磨。
等到江稚茵跟小朋友沟通好以后,她再度站起身望过去,只看见闻祈一个背影,正朝另一边走去,白色衬衣下摆在风中划出一道痕迹。
手机震动一下,闻祈让她先上楼,他去便利店买个东西。
江稚茵低头回复“好”
。
她从电视柜的工具箱里抽出螺丝刀,重新把机器人手臂的螺丝拧紧,结果机器人的手臂拧得太紧,并不能转动,于是她又拆卸下来重新上螺丝。
闻祈回来得很快,她回了一下头,问他去买了什么。
他两臂的袖子都挽了上去,手指上勾着一个711便利店的袋子,
说只是买了几l瓶饮料。
江稚茵并未多想,继续摆弄机器人的手臂去了,却见闻祈搁下塑料袋就往客厅的窗户走去,用手指挑起窗帘一角,漆黑的眼底凌冽如冰,朝楼下看了一眼就把窗帘拉得很紧,家里变得密不透光。
这让她觉得奇怪,因为闻祈一直喜欢开着那扇窗户,去年冬天飘雪都要开着,结果现在一反常态地把窗户关这么严实。
她放下机器人,站起身来,狐疑问:“白天拉什么窗帘?”
闻祈并未正面应答,语调平平:“开灯吧。”
他把家里的白炽灯拍开,然后拎起从便利店买回来的饮料往冰箱里搁。
江稚茵还想追问几l句,结果被他一下子打断:“玩具修好了吗?”
他拎起机器人的胳膊审视一番,发现还是拧不动。
她的思路跑偏了一下,顺着闻祈的话往下抱怨着:“这个零件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要是拧得太紧就转不动,拧松一点胳膊就软绵绵的抬不起来。”
“不对。”
江稚茵皱眉,一下子又反应过来,“我在问你为什么关窗户呢。”
闻祈瞟了她一眼,嗓音过分安定:“我耳朵开始痛了,应该是要下雨,先把窗户关上吧,雨停了再打开。”
说完,他接替了江稚茵的工作,坐在凳子上,十分顺手地拿起了搁在一边螺丝刀,将尖端对准小型螺丝上的十字豁口,开始调整松紧。
闻祈之前跟学校社团里几l个人一起参加过机器人大赛,对这种事情还算上手,没拧几l下就调整好了,然后又急忙起身去找别的事情做。
风驰电掣的,似乎有什么事正让他感到焦虑。
江稚茵看见他有好几l次想下意识咬手指,又努力克制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