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逢雪原本非常開心。
直到幾天後,他路過那戶偷竊過的人家,發現他們掛出了白事的用品。
人們說,他家原本用心地備下了厚襖、炭,卻倒霉遭了賊,因沒有更多的錢去買禦寒的東西,家裡病弱的老爹就這麼凍死啦。
那些有些唏噓、更多事不關己的笑嘆,傳入他耳中,卻如錐心刺骨的利刃。
他當時如遭雷擊,反覆想:是我殺了他。
即便後來又聽說,實際那家人的老爹並不是被凍死的,而是被不孝的侄兒打死的,充臉面才說凍死,也不能改變他的想法。
他總是想:是我拿走了別人活命的東西,讓自己身邊的人活下去,所以別人就活不下去了,所以……是我讓別人活不下去的。「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以前讀過的書,原來是這個意思。
想得多了,他愈發悶悶不樂,再不願意去偷。
凌言冰很納悶,問明緣由後,直說他是「讀書讀壞了腦子」、「想得太多把人想壞了」,又問:「你還想不想回家了?不偷,你啥時候才能攢夠錢?」
當然想回家,也當然想攢夠錢。可……不應該通過這種方式。
喬逢雪非常堅持:他應該負責。
怎麼負責?他並不知道,只模模糊糊地想:總之,不該是這樣。這個世界,不應該總讓一部分人活不下去。
如果他有能力……
如果他可以……
八歲,他還不知道「苦悶」這個詞,卻先有了苦悶的心情,以及一種朦朦朧朧的願望。
也就在那一年,他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位老師。
*
商挽琴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下文。
她不禁催促:「然後呢?老師,是上一任玉壺春門主嗎?」
「不是,是其他人。」
商挽琴就問是誰。
「是個年輕的女子……可或許,只有我認為她是老師吧?」他好像微笑起來,語氣中的追憶如溫柔的夕暉流淌,「實際上,她只肯讓我叫她『姐姐』。或許是她嫌我當時只是個小乞兒,不能夠作她的弟子。」
商挽琴立即搖頭:「那她可真是沒有眼光!」
他語氣一滯,連帶腳步也一頓。她不小心多走了半步,回頭看他,卻見他顯出責備的神情。他用強調的口氣說:「表妹,不許這樣說。老師是我的恩人。」
商挽琴撇撇嘴,心想,凌言冰是你恩人,這老師也是你恩人,你恩人還挺多呢,可你對別人也施恩不少,為何從不以「某某的恩人」自居?
這話她沒說出來,因為從前她說過類似的言論,總以爭執和訓斥結束。現在她學會不去自討沒,只決定默默堅持自己的不以為意。什麼「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根本就是道德綁架犯的最佳藉口。她從來恨「給你一口吃的,從此你的命是我的」,人的生命是可以如此交換的事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