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壶茶,夫人折煞奴了。”
吉安退下,屋内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灯花噼啪作响,常嬴也不客气,径自拉了把椅子坐下,眼睛直直的盯着秦北,一刻都不带错的。
秦北虽然板着脸,耳根子却慢慢的红了,只是屋里有些暗,常嬴瞧不仔细。
“你不好热闹的?那就是好清净了。”
她说:“不过是首曲子,我弹给你听便是了,倌龄如今是你父皇身边的红人,旁人讨好还来不及,你倒好,直接甩了脸给他瞧。”
她不是不知道秦北拦住秦弘筹这件事,正因为这件事,他才要谨慎,别叫他那个便宜爹拿住把柄。
“一首曲子而已,计较起来倒显得我小气,况且那个叫倌龄的身份卑贱,我一个皇子同他甩什么脸子?”
不过是个论才论貌,论品行论地位都比不过他的人,他才没生气。
常嬴略去这话里的阴阳劲儿,刨白道:“身份卑贱?你当真如此以为?”
“都沦落到卖笑的地步了,还称不上身份卑贱吗?”
常嬴摇头叹息,果然还是太年轻啊。
“他说他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又是昨儿才进的宫,怎么宫里的礼仪行的这样标准。见到谁都不慌不忙,比纯竹都
要镇定冷静。”
秦北愣住,他光记得挑倌龄的错处去了,这些事情倒是没注意。
有人轻拨阮弦,宛若昆仑玉碎,鸾凤鸣泣。
秦北回神,便见常嬴的怀中不知何时抱着一把阮,那阮精巧,并无珠玉金银做装饰,弦下钻过三朵曼珠沙华,两朵大开着,一朵还只是**。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靡靡。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她低低的唱着,葱削般的手指不紧不慢的拨动阮弦,眉眼低垂,琼鼻丹唇,娴雅而又从容。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常嬴从不曾侍弄这些东西的。秦北吃惊的看她,仅剩的两分不愉被她的乐声散尽,连倌龄的蹊跷都不去细想了。
莫说这短短的六十年,便是沧海桑田,那摧枯拉朽的光阴都不能将她拉进俗世。
她奏的恳切,虽然是自己最拿手的曲子,可好久不曾弹过了。
音色清澈婉转,悠扬之余掩着些许哀思,常嬴来泺梁这多日子,慢慢也明白采薇一曲的无奈与伤感。
朗月星稀,千秋殿如同它的名字一般,历尽千秋却毫发不伤。
领头的宫人提着灯笼弓着身子带路,倌龄走得慢,正到承恩斋廊下,听见乐声微微侧头,那宫人也不再往前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雕花窗棱半掩着,只瞧见一豆烛光。
宫人似
乎听见他笑了一下,又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夜色之中他的好妍色敛了金银富贵气,如同一块无端落入泥沼的美玉。
“走吧,天都黑了。”
他开口,宫人才回过神来,提着灯笼恭敬的往秦弘筹的寝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