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乃兮
吴二小身为刺客知之甚少。姜晏乔身为公主则是一无所知。
她坐回椅子上,像在思考,又像在发呆。眼神落在虚无空处。
不知吴二小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希望妹妹真的有一座好墓。他絮絮叨叨说着他知道的一切和内心里的揣测。
他说:“陛下不会容忍驸马在外有别的女子。”
“娘娘宠爱殿下,但凡知道也不能忍。”
他又说:“宫里来的人,旁人不认识,只道是官差。官差说捉拿要犯。宅子里一个人没留。”
“妹妹什么都不知道。她领命去伺候一个女子。她喜欢吃的豆饼,我还没给她送过去。”
惨叫从小宅溢出,最终寂静。被清理干净的小宅,自此一段时间成了旁人不乐意靠近的污秽之地,似上层蔓着一层灰蒙。
街头巷尾好奇着真相,什么流言蜚语都有,唯独没人猜到和公主有关。
因公主大婚在即,驸马与公主自小相识,是一对恩爱侣人。
吴二小说着说着,无声落泪。
他似要把姜晏乔的那份泪一起落了。
洪御医清理好驸马伤口,涂上药。
驸马脖子上的红缎变白布。
公主不说话,不过问驸马伤如何。洪御医不引人注意退到一旁,低眉垂眼当自己不在。
谢南川没顾忌护着公主的季将军。他朝着公主的方向跪下。哪怕知道自己不该说话,知道说话会影响伤口,他还是说了。
“殿下,她叫何悠素。”
谢南川的声音不响,沙哑中带着惆怅。情绪和吴二小相似。那是陷入无边痛苦无法挣脱,带着复仇恨意又茫然无措的情绪。
“我与她相识,不比公主早。但相处时日,早早超过与公主。”
“她说起来,算谢家远房表亲。她没有殿下那么高的身份,家里父亲病弱,母亲已故。形单影只能投靠谢家。”
“她不懂营生的法子,只会些女工和琴棋书画,拿这些赚些小钱。她连琴都买不起一把。家里钱全拿去买药给了她父亲。”
何悠素?姜晏乔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既不是什么世家贵女,也不是什么皇室中人。
多可怜的女子。上无法倚靠,下没有子嗣。
谢家怜悯女子,谢南川格外怜悯。在他的眼里,她姜晏乔什么都有了,而何悠素什么都没有。
姜晏乔慢慢将眼眸转到跪着的谢南川身上。
谢南川为什么要将人与她比?谢南川怜悯付出的代价,又为何要她用性命去填。
她第一回明白,什么叫可恨和可怜常常相依伴。她问:“何悠素出嫁了么?”
谢南川:“……没有。”
“她没有出嫁,又是你谢南川的表亲。如今来投靠谢家,需要的是谢家长辈女眷照看,与你何干?”
要是姜晏乔没死过,她会一样给出满腔的同情,她会相信谢南川,会因爱而去说“谢南川是个心软的好人”
。
她死过。
她死过一次又一次。
谢南川的怜悯不会给她。他会恨她,会恨到想她死,只因这可怜的表亲因她而死。
“她没有出嫁,为何独自住在外面?父母无法帮扶,自己无一门真正手艺傍身。谢家大门大户,怎可能少她一个小院,少她一碗饭。”
姜晏乔的爱意被死亡封住。
她撇开爱意,竟从细枝末节看出了谢南川的卑劣。那温柔下无可言喻的残忍。
“她没有出嫁。日子已经难熬。外头还有风言风语。是她不堪,还是你们谢家不堪,还是你谢南川不堪?”
姜晏乔在宫中见过很多秀女,不管私底下如何,面上无一都名声极好。母后身为皇后,常常告诫她哪怕身为公主,断然不可胡来。
她认为荒唐极了:“谢南川,她年幼不懂,被未婚有喜拖入深深地狱。你隐而不说的话,是你做错的事。你背负一身原罪,最后怪到我身上?”
姜晏乔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句句是斥责也是质问。
她不想去弄明白孩子是不是谢南川的。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宫里派人将其处理,不会是全无理由。哪怕没有父皇没有母后,也会有谢家人,有皇家朝廷一些人,为了让她的婚事顺利而除去何悠素。
谢南川的背挺直着。
他重重磕头:“殿下,我有罪——”
即便是磕头,他都和太监宫女求饶不同。他没有低下他的傲骨,没有弯下他的背。
他话里带着悲凉说:“我负了她,亦负了您。此事与谢家其他人无关,望殿下恕罪。”
姜晏乔哂笑一声,砸了茶杯,起身拿起剑逼近谢南川面前。
她很累很累,累到无法绕过伫立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季将军。
她用尽力气举起剑:“谢南川,你是谢家人,密谋刺杀公主,怎么可能让谢家其他人不受影响。还是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