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烛整个没入了湖底,半露在湖面上的蛇尾时不时翻弄起几朵水花。
老虬龙愁得脸都皱了,找鬼不难,关键是阴岁十年的鬼肉身早烂泥里了吧,怎么复活嘛!
几天过去,方别霜越想越觉得那天午晌做的那个梦太蹊跷。
特别是见到两个来府里镇宅的师婆和小和尚以后,她怎么感觉好像在梦里见过这两人?
真是处处透着古怪。师婆不像师婆,和尚不像和尚,老的不护幼,幼的不尊老,每次见到他们不是在拌嘴就是在互殴,弄得府里下人事儿都懒得做了,就爱围在一起看他们的热闹。
虽然心里狐疑,但方别霜要发愁的事太多了,还顾不上这些神神鬼鬼的。
方仕承受了重伤,吴氏当然不好再带她们姐妹外出交游了,苏家听闻后竟要遣二公子来探望,喜得方仕承夫妇嘴都合不拢了。
方别霜倒不至于忧心自己真会被人家看上,苏家是京城望族,皇亲国戚,什么样的国色天香没见过?只怕两家交往越密,方仕承越要动不该有的心思。一旦事发新账旧账一起算,她也要被连累死。
两日过去,姚庭川竟都没再来方府。还是那婆子找前门小厮打听了才知道,原来他自从观音寺失约后就病了,至今未能起身。
也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反正是指望不上了。
她的小蛇又不见了。她偷偷在院子里找了好几遍,就是找不到。兴许它是真不想被她养着。
事事皆不顺心,方别霜想破罐子破摔了。
干脆她收集了方仕承卖官鬻爵上下勾连、侵吞赈灾款的证据直接找苏家投诚呢?
虽然风险巨大,代价巨大,但至少有机会活下去……
也不是不行。
方别霜越想觉得可行。
这证据不难找,方仕承在吴江县做了十多年的县令,自以为根基稳固,早没了警惕之心,与那些官员豪绅往来的时候几乎不做什么遮掩,想必书信之类的也没有特地销毁过。若能找到那些书信,顺藤摸瓜,定会牵扯出不少人……
只怕那时她要面临新的险境了。但毕竟她在暗处,掌握这些就意味着她掌握了一定的主动权。如果能顺利嫁出方家脱身当然最好,如果不能,这就是她的筹码。
夜里睡不着,方别霜把守在外间的芙雁叫了进来。两人关了门窗,方别霜在一片漆黑里握住了她的手。
听完这些,芙雁当下手脚都冰凉了,低声说她疯了。
“疯了总比死了好。”
方别霜的眸子静沉沉的,映着凛冽的月光,芙雁从中看出了一抹清醒的疯狂。
芙雁回握住了她的手。纵使心中惧怕,她还是愿意与她共谋。
下定决心的这晚,方别霜终于睡了这几个月以来最踏实的一觉。
这世上她谁都无法依靠,除了自己。也唯有完全依靠自己走出来的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能甘心接受。
等少女渐渐入眠,衔烛卧到了她身畔,百无聊赖地捻着她的头发丝玩。
在人间待了几天,有老虬龙和小和尚的介绍,衔烛大概理解了方别霜的生活与处境,也知道她下了一个怎样的决定。
她果然没变。
有仇必报,敢堵上一切去搏一个渺茫的希望。
也还是那么讨厌。
说喜欢他,却给他取那么敷衍的名字。不过想想也是,她从前嫌弃他赤。裸的人身,今世又怎么可能真的喜欢他的蛇身呢。
衔烛仍没有想好该怎么报复她。
不如带她走吧。
褪去她所有凡衣俗饰,把她锁在笼子里……高兴了便去看看,不高兴了便把她彻底忘记。给她取一个敷衍至极的名字,听她喊自己主人,居高临下地看她摇尾乞怜。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衔烛轻贴着少女的额头,缓慢地眨着眼睛。
真不敢想,他竟有一日能走出笼池,这样亲密地贴着她。
晨曦渐浓,方别霜模糊地感觉到帐内似乎飘荡着一阵一阵的微风,吹得她脸上痒痒的。已经不止一次这样了,每回睡醒她都觉得好像有人在偷玩她的头发。
衔烛隐身在侧,还在往她脸上吹气。玩着玩着,少女猛地一下睁开眼,定定地望向了帐顶。衔烛身体微僵,心如擂鼓地与她对视着。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从她乌黑的瞳仁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但没一会儿方别霜就把视线移开了。
真是奇怪……纱帐无痕,那股撩动她头发的风似乎在刹那间消散了。
衔烛眨眨眼,不高兴地虚搂住了她的肩膀。他就知道,她当然看不见自己。
方别霜揉揉眼睛坐起身,在床边愣了会儿神。她还是觉得奇怪,回身翻翻枕头被褥,试探着唤了声:“嘶嘶?”
衔烛躺在原处,心脏在这一瞬间再次激烈跳动起来。他睁着水亮的红眸望向她,下意识张了张唇。
他可真贱,竟想应下这个名字。
方别霜翻两下就不翻了,也没再唤他。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一边梳弄头发,一边胡想八想。
想了一阵,她与铜镜里的自己对望了,眸中渐渐聚起光芒。生死天定,从今往后不如活得痛快一点吧。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谁要给她气受,她就给谁苦吃。
再也不要窝窝囊囊地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