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夫人的行踪是你可以问的吗?”
这回拂冬没有出口,芦烟已经出口呵斥了曹姨娘一句。
曹姨娘自来知道夫人不好惹,但是也知道夫人不屑于和她一般见识,所以才每天壮着胆子,狗皮膏药一样地贴过来,只是今天,夫人好像真的生气了!
曹姨娘心口惴惴的,连忙告罪,“是婢妾逾矩了,请夫人责罚。”
魏静晏看着那一张秀气稚嫩的脸,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这张脸看向了什么东西,声音平静地问道:“曹姨娘在侯府待得可还习惯?”
曹姨娘有些迷惘地抬了头,对上魏静晏清冷的眼睛,又忙地低了头,“回夫人,婢妾一切都好。”
“哦,既是如此,曹姨娘就在侯府里好好地待着吧!”
待人走远了,曹姨娘才敢抬起头,只见那素来孤傲的背影,有夜色里,有几分说不清的寂寥。这么些时日,曹姨娘已然看出侯爷心中只有夫人,一时心里戚戚然,不知道当初听娘的话,配合老夫人演了那一场戏从而缠上景阳侯,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侯府门口,魏静晏一上马车,便将刚才哄骗着景川平签下的和离书拿了出来。
对,是和离书,不是什么庄子地契房契的转让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这时候才发现“川“字好像写的少了一笔,但是乍看又看不出来,也不知道景川平刚才是不是喝多了,没写好。
不过不管怎样,也是和离书啊,上头还有他的印章和手印。
检查了一遍和离书,魏静晏轻轻松了一口气,掀了车帘的一角,看着热闹的御街两边,她在这四四方方的汴京城生活了二十一年,不能透气的感觉一直如影随形,现在,她终于要永远地离开了。
从今以后,她将不再是魏国公府不受宠的嫡小娘子,也不再是景阳侯府不受婆婆待见的继室夫人。
却也不是孤身一人,她有了自己的血脉。想到这里,魏静晏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心里一片柔软。
景川平是半夜醒来的,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明明只喝了三杯苏合香酒,他的酒量自来很好,不会这般轻易倒下去,轻轻唤了声,“阿晏!”
没有人回应,厢房里没有人,阿晏不在,芦烟和拂冬也不在,景川平的眼皮跳了跳,偏厅里的饭菜都没有撤下去!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忽地看到了一旁一张用玉佩压着的纸,最上头三个明晃晃的大字让景川平脚下一个踉跄,“和离书”
!
最下面是他和阿晏的名字,还有两人的印章和手印,他只记得昏迷前,阿晏让他签了一份京郊庄子的转让文书!
她在那封文书上动了手脚!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景川平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天的阿晏为何那般晓意温柔了,她在给他下套,她想和离,她要永远地离开景阳侯府!
他明明有意识到,可还是不死心地想试一试。
他自来对阿晏有特别多的耐心,他知道阿晏曾经在魏国公府一直被家人漠视,心里极度缺乏安全感,这些年他一直默默地纵容阿晏的小性子,一直希望她有一天能够对他彻底敞开心扉。
他等了多年,阿晏终于怀了他的孩子,他知道阿晏以前愿意嫁给他,看重的更多的或许是他这个人身上所附加的东西。
他知道大家族中继室和原配嫡子会有的矛盾,是以行瑜的母亲去世多年以来都没有再娶妻的打算。
直到母亲逼他娶魏国公府的小娘子,那时候他知道魏国公府有意将长女嫁到滇南郡王府那个狼窝去,初见的时候她有一双清冷疏离的眸子,却异常的干净和明亮,只那一眼,他便有些不忍心看这个小娘子成为他父亲政途上的牺牲品。
一念之间,她真的成了他的新夫人。
他一开始也是将阿晏视为一个母亲满意的儿息看待的,只是当他渐渐地发现他的新夫人看似稳重,实则不过是个敏感又胆小的姑娘时,不由心生了疼惜,又怕吓到了她,一直循循渐进,直到那一天他在樊楼里听见隔壁雅座的荣夫人说他的夫人有个“半疯”
的雅号,清冷,孤高又胆大,常常怼那些看不过眼的夫人和小娘子。
他才知道,她在他跟前是个收了爪子的小猫。
这几年相处,他感受得到阿晏对他的软化,心里想着,要是再让阿晏生个孩子,或许阿晏对侯府,对他的羁绊会更深。
只是阿晏似乎对生孩子很防备,这让他心里的不安日甚一日,后来他无意撞见芦烟去药局买避子汤,转了心思,将芦烟的药包换成了一些健脾利肺的药。
一切都按照他设想的方向在推进,但是这个时候,母亲不知怎地,忽然看不惯阿晏,闹了许多事,特别是知道阿晏怀孕以后,闹得更甚。
在阿晏和母亲之间,他知道闹事的一直是母亲,但是自幼对母亲的恭敬,让他已经养成了习惯,做不出指责母亲的话,这次为了阿晏,顶撞了母亲两回,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和母亲以那种愤怒的口吻说话。
景川平望着“和离书“三个字,好像有一盆冷水,兜头兜脑地浇了下来,寒彻心扉。
当夜景阳侯府鸡飞狗跳,从老夫人的院子到曹姨娘的院子全都被景阳侯闯了一遍,曹姨娘更是连夜被景阳侯打包送走!
老夫人气得心口疼,嚷嚷着要喊太医,只是以前一听她心口疼,便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这一回却没有停下步子回头看她一眼。
老夫人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嘴里涌上一口腥甜,一旁的嬷嬷劝道:“老夫人,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再这般下去,侯爷,可就真的和您离了心了!”
老夫人闭了闭眼,这个儿子,已经和她离了心了,当年,她就不该自诩聪明地劝儿子将魏国公府那不受宠的小娘子娶回来做继室。
还不如,多给平儿纳几房妾室,只是,如今已经没有后悔药了。
老夫人闭着眼,挥了挥手,“罢了,我老了!”
老夫人终究是没有将魏静晏和她签的文书拿出来,她知道现在即便拿到平儿跟前来,平儿估计也不会介意,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也没必要再做这个恶人。
六年后。
景阳侯和华平郡王奉命在南熏门迎接从太原府回京周王和周王妃。
打头的周王骑在汗血宝马上,后头跟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里头坐着两个妇人和两个孩子。
顾言倾坐在马车里头隐约能够听到外头有些喧闹的人声,望着垂眸的静晏道:“阿晏,这些年景阳侯年年往我那送礼,信也是十天半月一封的,你既是回来了,该见还是要见的。”
静晏当初拿了和离书,也是想彻底让景川平和她从那一场一开始就有目的的婚姻中解脱出来,可是这么些年,景川平不仅没有再娶,连一个妾室也没有,每十天半月的就往周王府送信送东西,却又不敢逼阿晏逼得太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