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倾新配了几种香料,有藿香羊杂汤,苏合香羊肉汤,汴京城一直是各色人杂居的地方,顾言倾搭了西北地区百姓爱吃的泡馍,东南地区百姓爱吃的红苕粉。
藿儿看着店铺里坐满了人,暗暗估算着今天的进账,上午已有八两银子,下午和晚上还是用饭的小高峰,怕是比上午还要多,藿儿正“哗啦哗啦”
地拨着算盘珠子,忽地听到厅堂里有两人在聊林夫人,不由停了手,倾耳听去。
一个着了一件石青圆领袍子,身材瘦削的男子道:“听说林夫人还有半月便要到汴京了!这一回随同的不仅有丹国的使臣,还有丹国的一众贵夫人和小娘子,说是来瞻仰礼仪之邦!”
对面的同伴,一张方脸,年纪约四十多岁了,藿儿观他举箸咀嚼十分得体,像是官衙的书吏,呷着一口酒,道:“这回怕是真的,杜府已经派人每日里守在各大城门口了,都亭驿那边也派人去接,估摸就这几日功夫便到了!”
石青袍子的举杯与同伴碰了一下,一口仰尽,“啧啧”
叹了两声,“整个汴京城里的女子,除了宫中的那几位,便是亲王府上的郡主怕是也比不得林夫人受到的尊荣了!”
方脸书吏一样的男子道:“嗯,差不离,出身于怀远大将军府,父亲深受先帝器重,若是没有老杜将军当年的谋兵遣将,先帝怕是也不能那般利落地一举歼灭肃王府。若是没有这一层,老兄你看,现在的小杜将军可是尚不及弱冠便尚了彤玉长公主,中宫皇后娘娘还是杜家嫡女呢!十多年荣宠不衰的瑞和贵妃娘娘当年可是林夫人跟前的小女使,林夫人出嫁后,便入宫待年。”
石青袍子的点头道:“可不是嘛,古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便是这个理了,不过要我说,林夫人自个儿也是一段传奇了,她尚待字闺中的时候,林家小衙内和张家小衙内闹得多凶,谁想她最后选择了落魄些的林家小衙内,跟着远去北境,不想还成了丹国的郡主,与丹国皇后都以姑嫂相称!”
方脸的摇头晃脑道,压低了声音道:“这就是个人的运道了,同是杜家出来的女儿,你没看那皇后娘娘被瑞和贵妃压制的死死的,若不是皇后有杜家这一层护身符,怕是宣明宫早就换主了!”
“哦?这倒是为何?”
方脸的又道:“皇后娘娘和林夫人不是同母所出,这中间的事颇为复杂,稀奇的是,皇后和林夫人在闺中的时候,不序齿,一律称作小娘子,你老兄想想这是何道理?不过以中宫的心性,怕是也难有孝悌之心,亲缘寡淡是正常的。”
“这又是怎么说?”
“官家至今未立皇太子!皇子可已不是垂髫之年!”
“嘘!哎呦老兄,你可喝多了!”
石青袍子的见这人越说越离谱,急得脑门上都冒汗珠儿,匆匆地到藿儿跟前结了账,扶着同伴逃一般地走了。
藿儿收了算盘珠子,吩咐跑堂的伙计帮忙照看一下柜台,去了后院找自家主子。
藿儿并不知道,她前脚刚走,沈溪石便带着裴寂来喝汤,要了东边第二个雅座,各色的吃食都点了一份。
后院的顾言倾正在刺绣,杜姨就要回来了,她想绣一个扇套送给杜姨,她自幼在顾家,琴棋书画、女红针凿样样都得学,这么些年闲在慕庐,没事也都拿出来练一练,手艺不说多精湛,也稍微拿得出手。
六年之前,她便视杜姨为长辈,每年也会托诗姨寄一些自己做的小物件给杜姨。
藿儿敲了门进去,轻声道:“主子,杜家已经派人去各城门候着郡主了!”
顾言倾从刺绣上抬起头来,微微笑道:“估摸也就这两天了。”
顾言倾想到自己几年都没有见到杜姨了,一时竟也有些坐不住,放了绣活儿,对藿儿道:“铺子里你先看着,我去南熏门看看!”
说着,便找到了幂蓠,藿儿不放心,给她系了件秋香色狐裘,“主子,虽是这两天有些回暖,不过外头风大,还是得注意些。”
又有些雀跃地道:“郡主都快到了,那荔儿和诗姨是不是也在来的路上了?”
顾言倾道:“许是吧,诗姨若是过来,定然会带上荔儿的!”
沈溪石正一碗一碗地尝着味儿,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秋香色的身影从后院里出来,用食指指节叩了叩桌面,对裴寂道:“你留在这里!”
却是自己起身,不远不近地跟着顾言倾去。
两人一前一后过了朱雀门,顾言倾心里惦记着杜姨,并未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只是斜刺拉一下子,跟前飞奔过去一匹马,像是癫狂了一般,朱雀门外的小摊贩们来不及躲避,伴随着各种器具货物“砰砰”
砸地的声音,惊叫嘶喊声起伏不断。
顾言倾忙朝后头看去,便看到那马竟是提着前蹄子朝一着了墨绿色对襟直掇的男子踢去。
“沈溪石!小心!”
顾言倾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那是沈溪石!
顾言倾哆嗦着嘴唇,心跳到嗓子眼上来,惊恐地看着那马飞腾起来的蹄子。
却见沈溪石一个纵身,上了马,猛地拽了两下马缰绳,马嚼子狠狠地勒住了马嘴,原先癫狂的马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前蹄高高提起,又放了下来,不甘心地在原地扑腾了几下。
沈溪石骑着马返身朝顾言倾来,“顾絮姑娘,我送你一程吧!”
幂蓠下的顾言倾尚还没有从沈溪石先前矫健的身姿中缓过神来,他既是有这般身手,又何必在上元第一夜便和杨国公府上的小世子你一拳我一拳地打得那般难看?
沈溪石眼看着顾言倾头都没抬一下,转过了身子,往南熏门去。
似乎刚才焦急的喊出了声的人不是她!
沈溪石什么也没有再说,骑着马缓缓地跟在顾言倾身后。
马蹄的“哒哒”
声,从左耳传进右耳,又从右耳进了左耳,一直回响在顾言倾的耳畔。
当年,她好像也是这般默默地跟在沈溪石身后的。
裙裾
朱雀门外灯火璀璨,整个汴京城此时都在一片灯海中,到处都亮如白昼,魏三娘子跟着兄嫂出来看灯火,百无聊赖之际,一眼便从茶楼上看到骑着马缓缓地从朱雀门出来的沈溪石,当即便带着女使从茶楼上跑了下来。
石绿色的重台高履上缀着的两个小拇指甲盖般大小的珍珠,在裙裾下一阵阵跳跃,从二楼茶楼临窗的雅间往下看去,便见一片璀璨的灯火中,那个浑身像散着光一样的小娘子,提着湘裙向一匹马跑去,发髻上的海棠薄纱珠钗和碧玉玲珑金步摇晃得好像都有金石交汇的“叮叮”
声。
打着十二幅摆子的湘裙随着小娘子的奔跑,隐隐露出绣在褶子间的四季海棠花,耀眼得像从灯火里延生出来的人儿一般,街上的行人都不由侧目。
长嫂刘氏望着小姑子,绞了手中的帕子,婆母吩咐她带着小姑出来看灯散心,免得小姑一直惦记着与沈枢相的亲事,可这上元夜,外头到处都是人,这般下去,出了好歹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