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應願望著手中的肉饢,心中一陣無奈。
方才那陣風聲過後,她便到了此處。非但不能挪動,就連視野也受了限,似乎是被拘在了旁人的身體裡。
大師姐與她似乎是雙雙附在了這具藏在神台後的身體內,在這層婚房幻境之中,她們能做的只有借原身的眼睛旁觀。
任景應願如何掙扎,原身都只是小口小口偷吃著饢,時不時瞟一眼坐在帳前的娘子。
這具身體的主人至多不過五歲,於成人而言都有些高度的神台成為了她最好的藏身處,如若不是刻意繞到台後,壓根發現不了這裡還有一個偷吃貢品的小丫頭。
正當她旁觀得生出幾分倦意時,身旁忽然一陣陰冷的風拂過,傳來奇異的腥濕氣味,她一時間覺得有些熟悉,卻因整個附在這具小童的身體上而有些神思滯鈍,遲遲記不起來究竟是在哪裡聞過。
就在這一瞬遲疑中,帳前的嫁娘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臉上飛起紅霞。
一隻赤金色的大手伸過來,輕輕掀開了她的蓋頭。
*
冬柔年方十六,到了婚嫁的年紀。
家中早早給她說了一門婚事,據說是街頭賣桂花餅那戶人家的家中三郎。冬柔曾佯裝買餅牽著妹妹去看過,對上攤子後小郎君的眼神,相顧無言,兩個人都紅了臉。
能嫁這樣一個人,冬柔是樂意的。只是不知為何,這樁喜事辦的太過倉促,爹爹說是要借一借城內祭祀的喜氣,這可是十年一度的大日子,能沾上光,她們全家都與有榮焉。
雖覺得這番說辭有些奇怪,但婚嫁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冬柔便羞答答應了。
她蓋上蓋頭,踩上喜轎,臨離家時兩行清淚止不住地流。
祭祀日果真一派熱鬧,冬柔倚在轎中,隨著喜轎的顛簸,她蓋頭底下的臉蛋泛起一派嬌羞。或許是錯覺,從自家到郎官家分明只是短短一段路程,她卻覺得走了好遠好遠,遠得記不清時間。
好容易被扶下轎,拜堂的流程卻也倉促,隱約間甚至聽見了幾聲雞啼。冬柔心中驀然升起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剛想掀開蓋頭,卻被身邊的人強按下去了。
現在掀開的確不合禮數,她按下忐忑勸說自己。懷揣著那點希冀與不安,冬柔被簇擁著送至了房中。
真是好一通等待。
等得她一顆火熱的心沁上了冰涼,等得外頭的酒席從觥籌交錯到落針可聞,冬柔終於等到了她的郎。
初嫁的少女面若桃花,輕輕睜開了那雙飽含情意的眼睛——
卻看見了一張呈赤金顏色,笑容幾乎咧到耳根的巨大神像。
*
「啪嗒。」
小童手中的饢掉到地上。借著她的眼睛,景應願看見一尊極為碩大,幾乎占據了整個房間的神像!此時祂正擋在紅帳之前,將被驚嚇得狀若癲狂的娘遮掩得嚴嚴實實,從神台之後看去,只能看見這尊邪神如山般巨大的背影!
景應願心中駭然。
這尊神像儼然就是顧宅中被精心供奉起來的毗密迦宗聖體!
在幻境之中,不知為何它竟可隨心所欲地移動……驚駭下,她心下飛思量,不,不對!這絕不可能是香火供奉久後自生靈智的緣故!
毗密迦宗修習的術法乃是至邪至陰之術,連帶著宗中供奉的聖物都有其特殊的製作流程。別的不說,前世她出靈賞令時便因緣巧合聽其他州土的修士提過,毗密迦聖體看似與普通銅鑄或金鑄的小像無異,實則鑄造時所需的材料殘忍至極。
至真至純童子血,七日夭折不化骨,如花似玉美人皮。相傳需取其三者結合,才能鑄出真正能召魂靈的毗密迦聖體。
景應願一陣反胃。她凝視著這具雖金光熠熠,但內里卻不斷散發出濃鬱血氣的神像,神像後女子的哭喊掙扎幾息之後便猝然停了,此時再看這間遍布紅囍字的房,她只覺得心中惡寒——
這哪裡是婚房,分明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祭壇!
「姐……姐姐……」
神台之後的小童睜大了眼睛,手腳並用往外爬了兩步,喃喃道:「姐姐……」
紅帳之中的龐然大物搖搖晃晃,扭過了祂笨拙的身軀。
那一瞬間,他們在冥冥之中對視了。
拈花坐蓮的聖體一言不發,一雙鵰刻呆滯的眼卻滴溜溜飛旋轉起來。在祂狀似慈悲微微笑著的嘴邊沾滿了鮮血碎肉,幾乎斑駁了祂整張面容!
本應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上也濺上了血漬,此刻正順著根莖緩緩流到祂拈花的寬厚手掌上。
原身的喉嚨中抑制不住發出恐懼的咯咯聲,隨著佛像的側身,床榻上方才還鮮活的娘子已然變成了一具猙獰的女屍,鮮血與肉塊如瀑般從她被撕裂的身軀中漏出,將整張床鋪濡得濕透。那些血正透過她手中攥著的帕子流到地上,一線,一柱,匯流成河——
直到流淌至原身的腳邊。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獻祭。
享用完祭品的神像依舊是那副悲憫的模樣,祂再度對著這個方向「望」來,臉上的笑意似乎擴大幾分,忽然朝這邊直直衝來!
躲在神台後的小童發出驚懼的尖叫聲,她被嚇得連連後退,幾乎藏在了神台與牆壁之間的夾縫中。那尊神像貼得最近時,景應願幾乎能從祂打磨光亮的眼中看見原身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