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中,上前一个人来,朝着岳为峮低语了几句。何楚卿的视角里,只看得见这人的皮鞋在他眼前停留过一阵,又很快离去。
岳为峮叹了一口气,说:“你啊——不就是要去北宁吗?一定要彻底脱离了我衡容会,才肯罢休?”
何楚卿一惊,抬起头来:“您、您的意思是——”
岳为峮赌气似的,没看他:“我在北宁,有个赌场。你十四岁那年,被吓得屁滚尿流地趁乱逃跑那时候,我原本是要送你去往北宁历练历练的。辗转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要落到你头上。”
何楚卿像被这重视深深地压了一下,眼眶一时有些湿润,一时间,他没能说出来话。
“更何况,”
岳为峮又说,“你的顾司令,正在楼下等着呢。他只手遮天,连杨大总职都怕他三分,我还敢做什么?”
何楚卿一愣,当即道:“不——不,先生。焉裁说过,一切后果都愿意承担。我敢担保,绝不会叫您为我受司令牵制。不论您想怎么罚,我都心甘情愿地承受。”
岳为峮摆了摆手:“罢了——”
他撑着红木拐杖,站起身来,从窗口瞥见了顾司令的那辆车,“他只是等着,倒没派人来施压,是下人们自己瞧见了。你可别误会了他。”
何楚卿说:“。。。先生,是我不孝。”
这个“孝”
字,是该用在近亲尊长身上的。何楚卿是个孤苦的,他和父母失散的早,又连年战乱,原本再没有尽孝的福气。
幸而得岳为峮赏识。岳为峮和他差的年岁,给予的偏爱,一点不比一个父亲做的要少。
何楚卿也早就这么认为了。
分别在即。
这一面过后,兴许要许久才能再见上一次。岳为峮纵横惯了,不擅长煽情,觉得肉麻。他避开了这话,只说:“焉裁啊,你晓得么?像顾司令这种人物,生来就不是会泯然众人的。我不仅是说他的官职,我是说他的品性——你起来同我回话。”
何楚卿站起身来,扶住了岳为峮没有拄拐的一侧手臂:“我知道。”
“如果是在真正和平的时候,倒是也罢了。他就一辈子随心而为,做个受民爱戴的军官。但往后啊,他却会过的艰难。”
岳为峮道。
何楚卿随他一起看着楼下静静等候的那辆车。他的目光好像能穿过车棚,直直看到那个人身上去。
“真正和平的时候?”
何楚卿问,“您是说,眼下时局还会大乱吗?”
岳为峮没答这话,接着说:“调遣到北宁,明升暗贬。这只是一个开始。他会过得很难,但若要他收敛,只怕他会更痛苦。焉裁,往后,有些事,是你得替他做。”
何楚卿道:“是。”
“你是个赌博的好手,这神通从玛港就广为流传了。不过,赌徒和老板,有时候也不尽相同,你便去好好历练吧!去吧!”
顾还亭的目光落在被楼房遮挡的明暗交界线上,看不出在想什么。
从他被报信说何楚卿径直去了岳为峮处,他就想到,何楚卿已经知道自己被调离虹海这件事了。
在爱人面前,顾还亭头一次觉得,这事的确是有些抹不开面子的。他希望,自己在何楚卿眼中,是无往不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