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帝身边如今的高人除了每日带着他打坐修行那一位及其师兄弟,还有一位新近上位的,也颇有几分本事。
后者近来给隆庆帝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只要隆庆帝能寻到某个方位,某个时辰出生的一名女子,于特定的时辰纳入后宫,定能一举得子。
隆庆帝现今虽一心修道,并对自己定能长生不老深信不疑,儿子却是他横亘在他心里几十年的第一心病了,哪怕不为了传宗接代江山永继,只为了向文武百官和天下万名证明他没有问题,他依然做梦都想要一个儿子。
如今总算有希望了,哪怕听起来有些玄乎,但那个高人的本事他是亲见过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试一试,方能死心。
于是便把寻人的事,交给了韩征去办,便是方才在乾元殿,韩征说的申阁老的次孙女了。
原本只是一个次孙女,哪怕申阁老是首辅,隆庆帝想要,于申家来说也是大喜事,断没有什么可担心申阁老肯不肯给的。
偏这次情况特殊,申阁老的次子当年去任上时,遇上了泥石流,尸骨无存,他怀孕已八个月的夫人在京城闻此噩耗后,悲痛过度之下,竟早产了,只强撑着生下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儿,便香消玉殒了。
申阁老与申夫人因此都对这个苦命的孙女怜爱有加,毫不夸张的说,真正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其他所有的孙子孙女合起来,都未必及得上这一个孙女在他们心目中的分量。
也因此,留到如今十六岁,申二小姐都还没说定人家,在申阁老看来,这世间哪个男子都配不上他的宝贝孙女,他的宝贝孙女嫁到哪家,都是委屈了,自然也包括皇家,包括年纪做自己孙女父亲都绰绰有余了,还不能生的隆庆帝!
韩征淡淡一笑,道:“申阁老自来是个老好人,时间一长,难免会让人以为他是个软柿子,可以想捏就捏。”
沈留点头:“可不是吗,都当申阁老是一只兔子呢,却忘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还不是兔子,而是老虎,丁渭那厮就等着好生喝一壶吧,督主才赏了姓郭的加官进爵多久呢?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痛,又开始上蹿下跳了。也不想想,能坐上一国首辅位子的人,还一坐就是十来年,上下左右都逢源,能是一盏省油的灯吗?”
就丁渭那厮那猪脑子,肯定不明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再有本事的“高人”
,皇上跟前儿是那么好出头的吗?
一心只想着立下独一无二的大功,既成为皇上跟前儿的第一人,又卖好给申阁老,且等着两面不是人,既要承受申阁老的怒火,又是承受皇上的怒火吧!
主从二人说着闲话,很快便回了都督府。
不想小杜子与柳愚早已侯在二门了,一见韩征的马车,便一起笑着迎了上来:“干爹督主,您可回来了。”
韩征就着小杜子的手下了车,方眉尖一蹙,问小杜子,“你不是闹肚子吗?”
又问柳愚,“你几时这么闲了?”
小杜子忙赔笑道:“回干爹,儿子吃了药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干爹快屋里请,儿子有好东西给您瞧。”
“什么好东西?”
韩征脚下一顿,目光缓缓滑过三人的脸,虽从眼神到面色都平静如水,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威压。
小杜子与沈留柳愚便都有些撑不住了,片刻,柳愚方摸着鼻子讪笑道:“督主,是这样的,我们给您初选了几名女子,这会儿人就在偏厅里,等着您……”
“胡闹!”
话没说完,已被韩征沉声打断。
彼时施清如正与另外五名同样盛装打扮,面容姣好,气度不俗,各有千秋的女子一道,等在都督府正院的偏厅里。
只不过比之五人的满脸麻木、满眼绝望与魂不守舍,她就要镇定得多了,神智也要清明得多。
她甚至还有心情不动声色的细看屋子的摆设和五名短暂同伴的长相。
屋子的摆设一如她记忆的简单清雅,整个都督府也都是这样的布置摆设,不像权倾朝野的东厂提督的家,倒像是某个文人的家,让她之前刚一进门,立时便觉得满心的亲切与放松,油然生出了一种她终于回家了的感觉。
她的同伴们也是个个儿出挑,可惜跟她一样,都有禽兽不如,唯利是图的父母亲人,她看到她们,便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当时她也跟她们一样的面如土色,满眼绝望,却只能认命吧……不对,前世跟她一起被送来待选的人,好像只有三个,这次怎么多了两个?
多出来的又是哪两个?不过韩公公应该不会留下她们,只盼她们被送回去后,家里的长辈别怪她们,能待她们好一些,好生替她们寻一门亲事吧。
至于她,这辈子都不会想嫁人的事,只愿能一直如父如长的服侍孝敬韩公公,聊表自己的感恩之情就够了……
施清如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得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她忙回过了神来,看向了门口。
就见是柳愚走了过来,面色有些不好看,一进来便吩咐屋里侍立的两个小太监:“安排人送几位小姐回去。”
说完转身就走。
施清如不由懵了,送她们回去是什么意思?她们还没见过韩公公呢,难道,韩公公因为压根儿没有收对食的心,这次连见都懒得见她们一面了?
那她该怎么办,都督府就是她的家,她是绝不会再回施府的了!
念头闪过,施清如已叫出了声:“公公请稍等。敢问公公才说的送我们几个回去是什么意思,我们不用当面拜见督主了吗?”
其他几人闻言,忙也都看向了柳愚,眼里既期待又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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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愚今日本就对施清如印象最好,那日在常宁伯府时,她应该还什么都不知道,能淡定从容还罢了。
今日她都进了都督府,明显什么都知道了,居然还是一点害怕绝望的样子都没有,她可是所有人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却反倒一直都安之若素,从容淡定,若这样的女子肯安心与他家督主过日子,就真是他家督主的福气了。
因此见是施清如问他,不由便放缓了脸色,好声好气道:“这位小姐,督主说你们都是好人家的女儿,不能耽误了你们一辈子,所以让咱家原样送你们回去。你们也不必担心,令尊长那里,我们自会交代下去,不会让他们为难你们的。”
柳愚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道着‘可惜了’。
他虽然没有自家督主慧眼如炬,无所不能,到底在内廷沉浸了二十年,自信看人的本事还是不差的,自然看得出施清如是真淡定真从容,也看得出她此行没有半点勉强,亦不是有所图谋,就更觉得韩征不肯见她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