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赵构附在自己耳侧说话的时候,距离太近,口鼻间隐隐有温热的气息落在彼处。此时此刻,话语散了,而那触感,却似乎还在原处盘桓着,久久不散。
面对金人势如破竹的南下,赵构遣宗泽、刘光世率军北上应战,分别截住大同府,大兴府两处金军。而韩世忠也入了刘光军中,做了个小将,一同随行。
临行前,官职被升殿前司都头的岳飞来到宗泽府邸,为他送行。
二人照旧饮酒闲谈,直至月上中天。
岳飞心中思绪满怀,故而不曾饮得太多。毕竟同相交甚好的挚友恩师,如今都已然上了战场,而自己却依旧要在这深宫之中,不知何时是个头。
垂目盯着杯中还剩大半的酒液,他有一阵不言不语。
宗泽看出他的心思,迟疑了片刻,放下酒杯道:“实则,我临行之前,曾委婉地向官家表露,你有上阵杀敌之心,也有沙场征战之才。”
“恩师……”
岳飞一惊,抬眼看向他。
而宗泽却颇为无奈地摇摇头,道:“可惜官家却不允准。”
岳飞眸中的光亮暗淡下去,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毫无征兆地升了官职,同此事怕是有所关联罢。
补偿?
自嘲一笑,如何可能?
宗泽道:“宫中人人皆知,官家待你分外器重,这般……想来也是希望在身边多留几个可信之人八。”
明显的宽慰之词,岳飞自然听得出。只是在他看来,以赵构多疑阴鸷的性子,与其说他会将自己视为“可信之人”
,倒不如说他更有可能时刻提防着自己,要将自己放在视线之中,才放心。
他不相信自己,自己同样也不敢再轻易相信他了。
状似豁达地一笑,他重新拿起酒杯,敬宗泽道:“有恩师和韩兄在前线,我又有什么不放心呢?此战,便全然依仗你们了。”
宗泽颔首,同样举起酒杯,同他在空中撞击。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静谧的夜色之中,久久不散。
宫外战火连天,宫内同往常却似乎并无差池。
自打宗泽同韩世忠离开之后,少了能推心置腹把酒言欢之人,岳飞的日子便单调了许多。平素里除却带着属下们练练武,偶尔畅饮以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赵构身边。
前线的战报几乎每日都会飞上赵构的案头,战情瞬息万变,是喜是忧,却一事也无绝对的进展。而赵构似乎看出岳飞对此事格外的关注,却仿佛有意一般,让他替自己整理战报和朝臣的奏折。
其中默许,不言自明;而用意,岳飞却不解。
如此,一直到了建炎二年初冬,战场上才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宗泽于大同府取得大捷,打败金兵,将其逼退至奉圣州北二百里。朝中上下听到了这般消息,自然是为之一振的。赵构也不例外,平素一贯紧绷着的面容,此刻也微微有了缓和的模样。
可岳飞却总觉得,不能掉以轻心。
因为东侧刘光世所带的大军,并无捷报。而他面对着的,是由完颜宗弼本人率领着的主力人马。
刘光世此人,虽被史家列入“中兴四将”
之列,实则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并无治军之才,唯独对敛财一事颇为热衷,还常常因私废公。
虽然此战军中有韩世忠随行,可对方毕竟不是主帅,无决策权。
站在书案边,岳飞看过一封封战报,却只觉得胸腔内的一颗心,不仅没有半分轻松之感,反而悬得越发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