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眼倏然刺痛,松晏忍不住閉眼,眼前乍然出現一個人影——
這個人提著青燈,身後滿地彼岸花怒放,萬鬼俯。他高高在上,以至於松晏瞧不清他的模樣。
「你是誰?」
「我來渡你。」
這副景象,松晏在夢中見過無數次。師父說這是他的心障,是有緣無分的憾事,所以即便走過忘川,喝下孟婆湯,也難以徹底忘卻,生生世世都要糾纏。
他猝然睜眼,心道不好,這霧氣並非尋常白霧,而是落山霧。
相傳落山霧是姑獲鳥身死所化,能讓萬木枯死,百花凋零,亦能讓人見心障。
有人殺了姑獲鳥。
先前他以為夢境崩塌是因為運氣不佳才遇上的,然而此時看來,卻有另一種可能——夢境主人受傷將死。
先是打傷無煙子,藉此摧毀夢境想讓他與沈萬霄兩人魂飛魄散,之後又覺不夠穩妥,故而殺死姑獲鳥用落山霧封死這片山林不讓他們走出去……這人心思竟這般歹毒。
松晏不免感到一陣惡寒。
他居駱山,師父未升神階時看管得緊,以至於他從未下過山,自然也不會有機會與人結仇。
看樣子,此人是衝著如今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這個人來的。
松晏扭頭看向沈萬霄,狐狸尾巴纏上他的胳膊,長嘆一氣道:「看來不是我讓你倒霉的,是有人要取你的命。」
目光不經意間從他頸間那顆紅色小痣上掃過,松晏靈光一閃。
沈萬霄是罪神,身上應該有縛神鏈。
既然如此,他只需找到縛神鏈,就能牽制住沈萬霄。這樣一來,便再不用白搭五萬兩進去。
松晏思量再三,權衡之下竭力化作人形。但由於體力不支,他無力起身,斟酌片刻索性趴在沈萬霄身上,獨有一雙手不安分地在沈萬霄身上摸來摸去。
「奇怪,」他眉頭輕皺,手順著沈萬霄腰腹摸索一圈,卻並未觸到任何類似於鏈子的東西,「怎麼會沒有?」
手腕驟疼,他倉促抬頭,這才見沈萬霄已經清醒,正皺著眉沙啞著聲音問:「做什麼?」
松晏訕訕發笑,想抽回手沈萬霄卻抓得極緊。幾番掙扎未果,他只好放棄:「不做什麼,看看你還活著沒。」
「起來。」沈萬霄鬆開手,聲音格外冷淡。
松晏不動,所剩無幾的力氣早已在掙扎間耗盡,偏偏不願意示弱,無賴道:「你待會兒起來不行麼?我就趴一會兒。」
識海倏然發暈,他倒抽一口涼氣,後背被布滿細碎石子的泥地硌得生疼。
沈萬霄兀自起身,冷漠地瞥一眼仰躺地上輕聲嘶氣的人,而後環視四周,語氣格外平淡,仿佛剛才二話不說將人掀翻的人不是他:「落山霧不算濃郁,殺姑獲鳥的人應該還未走遠。」
「哦,」松晏有氣無力地應聲,勉強朝他抬起胳膊,「你拉我一把,我真的沒力氣了。」
沈萬霄望著他伸出來的手,目光微頓——絲絲縷縷的淡青色光芒纏繞在他手腕上,像是另一串長生蓮子珠。
「誒,你別那么小氣成不成?我不就是趁你昏迷摸了你幾把,你怎麼連扶我一下都不願意。」松晏瞪他,心道難怪這人是個罪神,天底下哪有神如他這般冷血的?
沈萬霄置若罔聞。他微微抿唇,漆黑的眸子裡映出絲絲縷縷的青光。
松晏等了片刻,見他確實沒有要拉自己起身的意思,晃晃手掌撐著地想自己起來,嘀嘀咕咕地小聲罵他:「小氣鬼、小氣鬼,小氣——」
沒等他罵完,手腕再一次被攥住。
沈萬霄單膝跪地,抓著他胳膊的手格外用力,他幾乎能感到手骨有些錯位,於是忍不住蹙緊眉頭問:「你幹什麼?」
「你體內怎麼會有龍息?」沈萬霄盯著他,黑漆漆的眸子裡映出他眼底的水光後,手掌稍微鬆開一些。
松晏別開臉,不想讓他看見泛紅的眼眶:「什麼龍息,我沒聽說過。」
「你。。。。。。」沈萬霄話音頓住,心口驟然劇痛難忍,他眉頭緊蹙,臉色轉瞬間變得蒼白。
「你先把手放開。」松晏扭頭,尚未來得及看清他的神色,他便忽然直直倒下。
。。。。。。重!
松晏險些沒喘上氣。沈萬霄個高體沉,幾乎將他完全攏在身下。
良久,松晏才緩過勁兒,推著他的肩膀想像剛才他對自己做的那樣將他掀翻在地,卻沒成功。
「你起來!」挫敗之下,松晏不由抬腳踹他,臉色憋得通紅。
昏迷的人無所回應。
「你怎麼一聲招呼都不打,說暈就暈,說醒就醒!」松晏憤憤地伸手推那張近在咫尺的臉,掌心摸到的溫度滾燙。
他微微愣住,復又將手掌貼到沈萬霄臉上,這才意識到他渾身燒得滾燙,不禁焦急喊道:「沈萬霄!」
沈萬霄不應,頸間漫上血紅的裂紋,呼吸也漸漸變得微弱。
周圍的落山霧越來越濃,將天上一彎殘月擋住,山間無半點光亮。
松晏將手湊到唇邊,手腕上的長生蓮子珠抵上唇瓣,微微泛著涼意。
沈萬霄雖是罪神,與天同歲,不死不滅。但萬一負傷陷入夢魘,沒個百年千年只怕是無法清醒。
松晏猶豫片刻,抬唇將長生蓮子珠咬住。
無論如何,夢境崩塌時沈萬霄都救了他一命。此時出手相助,正好還了這份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