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完了,又打来温水,仔仔细细地为母亲擦掉脖子颈里碎发,看他微微跛着腿端着水往卫生间里去,亦轲终于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盆。
几乎要咬紧牙关,才压下几次冲口而出想问的话,倒底是怎么会?这腿?
谜底是苏惊涛给揭开的。
苏惊涛说,轲轲,你倒底是怎么想的?
亦轲说,什么怎么想?他休想带我妈走。
不是说这个,苏惊涛说,咱们当然在把妈妈留在身边,国外是有好医生,可是国内有咱们俩好儿子啊,这可是什么也代替不了的。我说的是。。。
亦轲呸一声,什么俩好儿子!脸渐渐又红起来。
苏惊涛把他搂过来,笑着说,“别打岔,一会儿我又给你这个小天才领岔了道。我是说,你就真的一辈子也不原谅你爸?”
亦轲不作声。
“你知不知道他的腿是怎么跛的?”
亦轲没回过头,却竖起了耳朵。
“其实,他当年出国并没有申请到奖学金,一直边打黑工边读书的。一年以后,他遇上了车祸,好容易保住了命,一条腿却跛了。他,很想继续念书。后来就遇到了那个女人,比他大上不少岁,愿意帮助他。他。。。不是没有心里挣扎的,这些年,他也。。。并不快乐。”
亦轲沉默半天才开口,“你倒是知道的清楚,就瞒着我一个人。”
苏惊涛说,“是我找的他,轲轲。我知道你想知道。我知道你其实并不象你认为的那样恨他。”
“不对!我就是恨他!什么样的事情也做不了他抛妻弃子的借口。”
苏惊涛从身后抱住亦轲,“轲轲,恨是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这话有点儿俗,可是说得的确是个理儿。轲轲,我知道,你不快乐,这些天,你的眉头都是锁着的,无论我怎么努力,你一点儿也长不胖。你打算这样一辈子下去,我也会陪着你。但是我还是希望看见你快乐,看见你笑起来,听你时不时灵灵利利地糗我两句,看你吃得香睡得足,我这心才能踏实。”
亦轲转身把脸埋进苏惊涛的怀里,这些日子以来,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姿势,象个孤独的小鸵鸟,终于找到了温暖的沙堆。
第二天,亦轲在病房又碰到了父亲。
父亲说,轲轲,可以出来一下吗?有些话想跟你说。
亦轲跟着他来到走廊上。走廊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阳台,两人站在里面。
卓世宁看着亦轲瘦而精致的侧脸轮廓,“轲轲,过两天,我要回去了。”
亦轲一愣,回过头望着他。离得近,他两鬓斑白的发跳入眼中,因为跛了的脚,两个肩膀有着不明显的高低错落。
他,也是快半百的人了。
亦轲心中刺痛之下,一句问话冲口而出,“不过完年吗?”
卓世宁微笑着,“不了,美国的大学没有春节的假,就要开学了。我想。。。”
“妈妈,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的。她是我的母亲,照顾她是我的责任。”
“是,”
卓世宁叹一声,“轲轲,你是个有责任感的好孩子。不象我。。。但是,请让我负担全部的费用,不仅仅是弥补我这些年的罪过,也是因为。。。我想治好她,以后,我会经常来看她。过去的不能重来,未来总还可以把握。”
停了很久,亦轲点点头。
“不送你了。。。我。。。这两天也要去上班了。”
“好的。你。。。多注意身体,苏警官,是个很好的人。”
“啊,他是的。”
“轲轲?”
“嗯?”
“可不可以。。。让我。。。抱抱你?”
突然,病房里传出女人凄厉的尖叫,两人同时向里冲去。
病情发作的并不是亦轲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