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宝祥的心里话,既然无法改变万花楼的行动方向,那他至少可以做自己能做的事。
顾兰春按住陈宝祥的肩膀,压着他坐下来:“陈老板,话不能这么说——”
陈宝祥腰杆一挺,猛地站起来,身体摇摇晃晃,竟然站不太稳。
“陈老板,万花楼与济南百姓是一家人,杀日本鬼子也是为了解放济南……我明白你心里想什么……”
陈宝祥想哭,哭不出来,像笑,又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已经完全僵硬,一动都不能动。
“我……我知道这就是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我都一样。可是,可是……我不甘心,两个儿子都在货台……”
陈宝祥的脑袋里像装满了浆糊,轻轻一晃,就出呼噜呼噜的奇怪响声。
他走出玉谦旗袍店,芙蓉街的灯火已经熄灭一半,半明半暗,闪闪烁烁。
“陈老板,走好。”
陈宝祥没有回头,他知道,顾兰春说了不算,没有任何理由,能让连城璧改变计划。
当他走到西更道街,两条野狗一路厮打,一路向北面跑过去。
“济南人活得还不如一条野狗……”
陈宝祥靠着墙角站住,用力地喘了两口气。
他弯腰打开食盒,看着暗格里的解腕尖刀。
小刀的刀刃都用黄油纸裹着,只露出刀把。两寸长的刀把上,一圈一圈,细密地缠着麻绳。
“这三把刀是给鬼子准备的,杀鬼子,杀鬼子……”
陈宝祥的手突然哆嗦起来,他没想到,有一天会跟万花楼为敌。
杀鬼子的刀,却拿来对付中国人,这是一场惨剧,一场仇者快、亲者痛的惨剧。
街上空无一人,西南方向,泺源公馆顶上的探照灯扫过来又扫过去,仿佛一把白色光剑,收割着济南百姓的人头。
陈宝祥不甘心,他不想跟万花楼为敌,今日当着连城璧的面,下了“宰人”
的毒誓,也是被逼无奈。
他跌跌撞撞回到米饭铺,推开后门,身体全部力气耗尽,一头扑倒在地。
柳月娥听见动静,赶紧跑出来,用力搀扶,把他架到北屋里。
“当家的,当家的……”
陈宝祥头脑变得异常清醒,但却一个字都不想说。
“当家的,你这是咋了?”
“没事,我累了,睡一会儿就没事,不要声张,不要吓着了孩子们……”
陈宝祥一动不动,睁着眼到了天亮。
他听到鬼子的巡逻队走过县后街,大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出冷酷沉重的咔咔声。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脑子里清晰浮现出这八个字,鬼子那些箱子事关重大,不铲除它们,后患无穷。
济南人、山东人都会受害,齐鲁大地将会野狗纵横,渺无人烟。
“一家人的生死的确无法跟整个山东的生死相比,鬼子起了疑心,对货台加强警戒,万花楼的计划就无法进行了……”
起床之后,陈宝祥走到店里,敞开前门。
门前的青石板上,铺着一层冷飕飕的寒霜,在初升的阳光之下,散着淡淡的青色光芒。
“该来的总会来——”
三个孩子带着干粮出门,并肩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