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要做好思想准备啊,要有信心。”
他说。
所谓的温室是一间很大的空房,房间的窗户很小,所以房里光线阴暗。乔在屋当中站了一会儿之后,才看清地上摆着的瓦钵。但是并没有花,钵里一色地装着粗沙。金蹲下身,从沙钵里翻出一粒杏仁状的、褐色的种子,举到亮光里去观察。
“你瞧,它已经炸开了,但里面的芽出不来。这里所有的种子都是这种情况。花朵是开在梦里的,你一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吧?已经有10多年了,这些种子还保持这种样子,既不发芽,也不腐败。想想看,这有多么惊人。”
金不断地挖出各种形状的种子让乔观察,他的声音在空空的房间里发出回响。乔产生了自己正在进入一个巨大的墓穴的感觉,既好奇,又不习惯。他反复地想这个问题:这里有没有通道通往山顶呢?有个人影在窗玻璃上晃了一下,是厨师,她在外面观察房里的动静,看来她时时刻刻都在监视自己,为了什么呢?乔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金看在眼里。
“这些花不喜欢光线。它们是我从家乡带来的,我们家乡的房子都没有窗户,不过家家都养着这些种类的花。在那种黑暗的处所养花,有点邪恶的味道。你家养花吗?”
“我们养玫瑰花。”
乔想起马丽亚那些着了魔的花,突然伤感起来。
“玫瑰花,好,那是自命不凡的人养的花。有一个来这里的人告诉我,他的玫瑰花疯了,不停地怒放,结果他院子里一年四季都是红通通的。”
“你不是在说我吧?”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你,你今天夜里就会知道。有的花香可以让人窒息,那种瞬间也是令人神往的。”
金拍干净手上的沙站起来,他那张脸在朦胧的光线里显得有点像一块岩石,他的身子也变得僵硬了。他一动不动。
“一旦抓住某种东西,其他的就全成了虚幻之物。”
乔说。
但金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就像真的变成了石头一样。他身上那件金元宝的睡衣则变幻着莫测的光。
门“吱呀”
一响,女厨师进来了。她抓住乔的手臂,将乔带出那间房。她还是不说话,但她的动作非常自信。乔隐隐约约地明白了:她要让金一个人待在里面。他记起金先前说的关于信心的事,心里头似乎有所领悟。
39
牧场主金(4)
他走进客厅便看见,马蜂们全都掉到了地上。它们在地上爬着,黑压压的一大片,让人十分肉麻。乔回转身走进了厨房,可是女厨师发怒地轰他出来,脸涨得通红。她轰他的时候口里发出的声音有点像狼嗥。
乔只好躲进他夜里睡过的卧房。他一进门就看见那些猫占据了那张大床,在床上睡得正香。乔悄悄地从房里退出,溜到屋外。
下面那绿色海洋一般的草场的尽头有一个穿深红色衣服的人影朝他奔来,那人时隐时现,也许是骑在马背上。当他越来越近时,乔赫然发现这个人原来骑着一头豹子,豹子腾空而起时,人的长发就在空中飞扬。乔看得眼睛都发直了。他焦急地等那红衣骑手跑上山来。然而就在他要上山之际,乔听到震耳欲聋的一声枪响,骑手立刻滚到草丛里去了,豹子也不见了。刚刚看见的情景就如同幻觉一样消失了。乔判断出子弹是从他所在的地方射出的,难道是金?回转身一看,厨师正从门里走出,一双眼睛恶狠狠地望着他。
他又绕到屋后的“温室”
,看见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乔坐在屋外的石凳上,心中涌出对家庭的思念。马丽亚在家里干什么呢?他觉得马丽亚才应该到这个地方来,她和这个金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有人沿着石头阶梯上山来了,好像是穿红衣的骑手,乔心里激动起来。“喂!喂!”
他喊道,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喊。
然而穿红衣的人却是金。金头发凌乱,镜片打碎了一块,左腿受了伤。
他一瘸一瘸走进屋,拒绝乔的搀扶。没有人为他处理伤口,血已将红裤子浸出了一大块黑色,就好像金的血是黑血一样。
“谁开的枪?”
“谁开的枪?”
金重复乔的话,“是我自己,我让厨娘开的枪。”
金苦笑了一下,一咬牙,露出血红的牙龈。乔又开始胆寒。
金睡在躺椅上闭上眼睛,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乔觉得他好像在打寒颤。
“你的牧场真美。我很想看你的羊。”
“除了我,谁会住到这种可怕的地方来呢?你说我的羊啊,那只是个幌子罢了。为了让听的人产生误解。”
“也许伤口要包扎一下,上药。”
“不用。我身上已经有了7颗子弹,这种事,算不了什么。那些穿木屐的日本女人被冻结在冰洞里头了,没人再能看到这些美艳绝伦的女子。”
乔现在特别想开始读他带来的那本恐怖小说,他撇下金,到卧房里从挂在衣架上的皮包里取出那本书,然后拉开窗帘,坐在沙发上读了起来。
书的红色的封面上写着这是一部恐怖小说,但封面的正中却是一位少女的照片。这位少女正坐在她那静谧的闺房里绣花,从她的窗口望出去是蓝天白云。书的开头是介绍这位名叫海林的少女的童年生活的。她似乎在一个孤独的环境中长大,虽然有父母,父母却撇下她去远方做生意去了,据说是去了东方。好在女孩性情安静,甚至有点冷淡,所以她也不怎么想念她的父母。她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自己照顾自己。乔读了这几段之后,便对这本书产生了兴趣,因为他从这些乏味的文字后面,又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他所熟悉的背景。他想,海林家里一定有夹墙,夹墙里头则有地下通道。这样的女孩不会没有秘密生活的。接下去就是描写流水账似的日常生活,似乎她那些邻居全是些记不住的名字,到后来,似乎就连“海林”
这个名字都变得模糊斑驳起来,描述成了一头雾水。也不知书的作者是什么用意,忽然就用俗不可耐的语气赞美起自由来,就像这样一连出现六七行相同的句子:
“啊!自由的飞翔!不可企及的高度!
啊!自由的飞翔!不可企及的高度!
…… …… ……”
乔看到此处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一笑就将那些猫吵醒了,猫们一醒就开始了疯狂的交媾,在床上发出怪叫,闹个不休。乔害怕被它们咬,就坐到窗台上去。在宽大的窗台上,乔继续阅读。到了,少女海林忽然不知去向了,空空的闺房里变得热闹起来。因为她不锁门,就有各式各样的人进来聊天,做小买卖的啦,修伞的啦,制鞋的啦,饲养家禽的啦等等,他们带进来各种各样的气味,闺房原来的那种氛围荡然无存了。然而有一天,少女又回家了。她失去了一条右腿,样子也变得粗俗不堪,脸上有种凶狠的表情。她赶走了她的邻居,关上老屋的大门,开始了她的沉思默想的生活。此处又出现了几个俗不可耐的重复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