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了解青珞当时听到这句话的酸楚,真的很想大声地问:你们既然也知道这娼馆是进不得的,为何还要把我送进来呢?
荆如风轻声道:「恨他们吗?」
青珞迟疑了一会儿,道:「与其大家一同饿死,不如舍我一人。任谁都会这么做,只是我命不好……我虽然总这么跟自己说,还是好恨,好恨!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人人都有爹娘,为什么只有我没人疼爱?」
他狠狠的一脚踢在床棱上,却疼得整个人都蹲下身去,缩成一团。
荆如风悄声来到他身边:「疼吗?疼就哭吧。」
青珞摇摇头,倔强地道:「不疼。」
「你那一脚踢得那么狠,怎么会不疼呢?疼就要哭,是你说的。」他将青珞轻轻圈进怀里:「哭吧。」
两个字像是开了一道闸口,青珞的眼泪倾泻而下。
天气有时候会对人的心情有很大影响,比方说,阴雨连绵的时候,人容易情绪低落;反过来若是个晴天,低落的心情说不定也能得到疏解。
这是一个晴天。阳光透过窗子的缝隙,洒落在地上,亮得闪眼。在房间窝了几天的锦心终于忍不住走过去,把窗子打开。一股清新的混合着桂花香气的气流缓缓注入室内,神清气爽,让他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隔着窗子,锦心看到桂树底下站着一个人。那人似乎也发现了他,转过脸来,向他点头微笑。
锦心认得,他是那天为自己解困的人,青珞叫他「荆如风」。于是他感激地回以一笑,披着衣服,来到院子里。
「看你步伐稳健,你的伤都好了吧?」荆如风含笑招呼道。
「承你的情,都好了。说起来那天的事,我还没向你道谢呢。」这辈子很少真心真意向人说句感激话,锦心竟然显得有些羞赧。
「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其实你真的要谢,有个人更应该谢谢才是。」
「是谁?」锦心愣了一下,马上就想到那是什么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为何要谢他?」
提到青珞,他心里有一肚子牢骚想发:「你真以为他对我好啊?他不过是想报仇,报仇!他在锦春园的时候,头牌的位子被我抢了,他就恨上我了。你以为他是好心收留我吗?他那是要奴役我。你看看我的手,以前光滑得像缎子一样,现在粗得都能磨刀了。我遇到这样的事,他心里不知道怎么笑呢。」
荆如风忍不住道:「我敢肯定他绝没笑话你!」
「你怎么肯定?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
荆如风一时口拙,喃喃地道:「我就是知道。」因为我知道,青珞曾经遭受过同样的痛苦。因为经历过,所以他不会耻笑,只会慈悲。就像当初来京城的路上,遇见险些投河的宝凤,一向吝啬的青珞竟然倾囊相赠。只因为他从宝凤孩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无论如何,他不愿那可怜的婴儿将来走跟他一样的路。
「其实青珞嘴上虽然不说,他是真的关心你。就说那天,赵夫人出了五百两银子要他赶你走,他都不肯。你也知道,他是多么贪财的人。后来还为你出头,险些挨了一顿揍呢。别看青珞表面贪财吝啬、胡搅蛮缠,骨子里其实脸皮嫩得紧,让他撒泼骂人他如鱼得水,让他说几句体己话却比登天还难。」说着说着,脑海中浮现出青珞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锦心看着他一副沉醉的模样,撇撇嘴:「你看起来倒真是他的知己。」
「其实这些你心里早就明白了,可是你一直拉不下脸来。」荆如风耐心地道:「因为你们向来是死对头,你若承认受了他的恩惠,就等于向他认输了,对不对?」
「你……」锦心睁大了水汪汪的杏核眼,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外表看来憨直的人,竟有如此敏锐的心思,「你知道什么?别瞎猜了。」
荆如风叹道:「我以前也不知道。直到认识了青珞,我才知道,外表粗鄙的人,内心未必粗鄙;外表冷漠的人,内心也未必冷漠。受了委屈未必要哭;笑的时候也许心正在流血。因为有些处境是不允许人当哭就哭,当笑就笑,当说真话就说真话的。」
锦心怔怔地听着他的话,细细一想,心中竟如有所动。他摇摇头:「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你这样的人。你这样的人,若是多几个就……」
就怎么样,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看到荆如风两颊嫣红的模样,忽然明白一件事。他凑到荆如风耳边,悄声道:「你爱上了青珞了,是不是?」
荆如风仿佛被吓住了,险些原地跳起来:「你……你胡说什么?」
锦心大剌刺地道:「你就认了吧!论打架我不如你,说到这风月之事,你比我差远了。我一看你,就是一副思春的模样。」
荆如风听他话说得粗俗,脸更红了,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别胡说,青珞的心不在我身上。」
「是吗?」锦心眼珠一转,隐隐看到那边有个人影走了过来,连忙「哎呦」叫了一声,「好像有个东西飞到我眼睛里去了。」
荆如风一怔:「是吗?哪里?」
锦心趁机把脸往前凑凑,道:「好疼,好像是沙子,你帮我吹出来吧。」
荆如风不疑有它,托起他的脸:「我看看。」
正想瞧个仔细,忽听身后一个声音怒气冲冲地道:「你们在做什么?」
荆如风被这吼声一惊,回头一瞧,只见青珞正在台阶上,一脸的不悦之色。以他的阅历,也只能用「不悦」这个词来形容青珞的表情,若是换作锦心,也许能想出更贴切的,例如「捉奸在床」什么的。
他不知道青珞为何着恼,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理直气壮地道:「有沙子进他眼里了,我帮他看看。」
锦心慢声道:「是啊、是啊,有沙子进来了。」他嘴里虽然这么说,可那表情分明就是:没错,我们两个就是在做不可告人之事。
青珞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伤都好了是不是?那还不干活儿,我说过不会白养你的!」
「是、是、是。」锦心漫不经心的应了,就往大堂那边去,临走不忘拉着荆如风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好大的醋味儿,闻着没?」
一瞥眼见青珞的脸都快跟他的名字一样颜色了,锦心的心里得意的几乎要中内伤。暗想:这回让我抓住了你的痛脚,正好趁机报仇,当我锦心的名字是白叫的吗?
喝走了锦心,青珞又把矛头转向荆如风:「你倒真不愧是大少爷,天天往我这里跑,没正事做了吗?」
荆如风老老实实地道:「事情是有的,可是我不放心你这里,怕那赵夫人又来找麻烦。对了,刚才锦心说这里醋味很重,你闻到了吗?是不是醋缸倒了?」
青珞的脸由青变红,偏偏荆如风的表情诚恳无比,让他也不能发作,深吸一口气道:「没错,就是醋缸倒了。我看你闲得没事,不如帮我去进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