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凌飞童年的记忆里,有相当一段,是在监狱阴湿的会客室,拿著话筒,和父亲交谈……
从来都是灰蒙蒙的画面,被一格格囚禁的、有限的自由,每次探监都嗅到的、绝望而麻木的气息。
像噩梦一样,趋之不散。
“没了主要收入来源,我们家日渐穷困,那时我还太小,根本帮不上母亲的忙,而当初母亲嫁给父亲,遭到亲戚的严重反对,甚至还为此断了父母关系,无人可求,更无人帮助。她没念过书,也没有任何手艺,有的,只是还算清秀的外貌,於是她选择了出卖自己的方式来把我养大。坐台、私人伴游、舞小姐,她什麽都做……用存下来的每一分钱,供我念书上学,添置衣服,让我在同学面前不致显得太寒酸。高中毕业後,我就缀学开始打工,家里有了我一份收入支撑,她就没有再做下去……
“我的妈妈,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就算她真的曾做过妓女又怎样,我对她的爱和尊敬,不会比任何子女对父母的少。为了她,我一定要出人投头,给昔日那些方建国之流一点颜色看看!所以,我才来到丰泰,不分日夜,拼命工作,然後,遇到了安儿……
“没错,我是喜欢她,即使她知道我是杀人犯和妓女的儿子,态度也没有任何改变。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让她做我的女友,我会一辈子好好爱她照顾她让她快乐,她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人。但我没有开口追求她,我也不会开口。因为我知道,现在的我根本配不上她,这个不需要你的提醒!你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凌飞深深吸了一口气,声线已有些颤抖……
“如果,如果我生来就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恩爱的父母,有衣食无虞、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人生,不需要卑躬屈膝在别人脸色下过日子,不需要比别人多十倍的力气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我发誓,我一定可以成长为一个比你更出色的男人、更优秀的操盘手……然而,我却什麽都没有,但这并不意味著我就比别人低一等,杀人犯和妓女的儿子也是人!”
“我知道了,不要再说了……”
欧阳冉忍不住伸出手,下意识想抹去他眼角泛溢的泪光。
他一向看到的凌飞,都是飞扬倨傲、自信满满的样子,从未想过,那毫无风霜的年轻脸庞背後,隐藏著如此深重的过往。
而此刻,当著他的面,他竟会情不自禁流下泪来。
这泪光,莫名令他心痛,且,心动。
欧阳冉强烈後悔著,他不该对他说这番话,难道是因为在充满铜臭的职场上打滚太久,他也变得和别人一样势利了?
“不,让我说完!”
凌飞猛地挥开他的手,激动地说:“即使现在我比不上你,但并不意味著我一辈子都比不上你。我比你年轻,比你肯吃苦,比你有野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我成功的样子。我只是不明白一点,门户之见就这麽重要?有人因为她的外貌家世而爱上安儿,和因为她的内心爱上她,这两者到底有什麽不同?”
欧阳冉浑身一震,这可是他从未想过的。
“内心就一定比外表高尚?只注重外在条件,就一定鄙俗不堪?你敢说自己对人的看法绝对客观?敢说喜欢上一个人,只要心灵和思想就好?既然年龄、性别、身高,都是衡量对象的基本标准,那为什麽一考虑外貌财富这种东西,就会认定对方是想一心利用安儿往上爬?只要他爱安儿,不管是爱她的财富,还是爱她的内心,这两者到底有什麽根本区别?爱她的内心,难道就一定能白头到老?而爱她的财富家世,就必然会始乱终弃?”
“我并不是为自己辩解,我不去追求安儿,完全是出於一个男人的自尊,但如果有人为了她是欧阳董事的千金而去追求她,那也只是他一种相对现实的选择,无可厚非。真正关键,并不在於那些追求者,而是安儿自己的想法。你不觉得,仅凭门户就把那些条件不合格的人挡在门外,实在太绝对太主观了吗!”
欧阳冉完全呆住了……
照他的看法,凌飞这一套完全是歪理,可奇怪的是,他竟然无法辩驳。到底是因为对方的气势,还是观点,欧阳冉判断不了。
凌飞知道,今天,他已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彻底撕破了脸,破罐子破摔,干脆撕得再彻底一点。
“欧阳冉,在公司里,我还会尊称你一声‘经理’。但是,我们彼此心里都明白得很,你讨厌我,我也讨厌你。我们都看对方不顺眼,这已经不是一天二天的事了。事实上,要不是看在安儿的面子,我根本不会和你说这麽多屁话。好了,废话到此为止,从今後,桥归桥,路归路。你想炒我,大可以马上就炒,不需要屡次三番拿这个威胁,我早就随时准备好拍屁股走人,但只要我留在丰泰一天,就会照自己的个性生存,你最好有所觉悟!”
说完,凌飞就打算走人,打开铁门一瞬间,传来欧阳冉诚恳的声音,“等一下!”
凌飞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刚才……关於你父母那些话,我愿意道歉。对不起,今後这样的话题,我绝不会再提。”
没想到,从这个倨傲男人口中,也会听到“对不起”
的字样。然而,伤害业已造成,再抱歉也无法弥补。
凌飞没有回应,径自打开门,走了出去。
欧阳冉留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吹著顶楼微寒的风……
仿佛过了一世纪那麽久,他才晃了晃,苦笑著点上一支烟,然後,走到水泥护栏边,向下眺望……
这个让人又气又恼又头疼的男子,对他充满莫名的厌恶和敌意,并主观认定他也同样厌恶自己的,生性像蛮牛一样横冲直撞,又像小豹子一样稍稍一戳就会喷火跳脚,正从底楼出来,如蚁般小小的一点,迅速穿过大厦广场……
他疾步如飞,整个人充满了势不可挡的劲头和活力。
风中飞速燃尽的烟头,炙痛他的手,欧阳冉仍纹丝未动,他知道,这次危险了。
不是安儿,而是他自己。
天胶行情节节高涨,引发了又一波牛市。
十月,达维台风登陆海南──国内第一大产胶大省,据统计,橡胶的摧倒和折断率达80以上,造成10多亿元的直接经济损失,减少数万吨,预计产胶能力大大下降。此外,天胶主产国泰国又近几个月连续降雨,使割胶旺季呈现供应紧张的局面。
种种因素综合在一起,天胶出现了供不应求的局面,这种变化自然第一时间反映到了天胶期货,造成价格的不断长涨。
在接到公司结算,第三次追加保证金五万的通知时,凌飞知道自己已无力回天,於是不得不强行平仓。
总共投入的六十万元人民币,再加上他先後二次追加的五万元,共六十五万人民币,最後只剩下二千六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