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大队人马由桑丁寺启程,前往拉萨。
桑丁寺一下子安静了,僧人们从清早开始打扫收拾,只有六世达赖下榻的那间僧舍没有动,门前照旧插挂着旗幡风马,成为后人膜拜的一处圣地。一整天,贡布请十几个喇嘛帮忙清点物品,小丽则陪着格桑在湖边散心。羊卓雍好像也累了,无一丝波纹,静静躺着休息。日暮时分,二人才返回寺里。
天刚黑,寺僧都已安歇,只听贡布在屋外叫小丽去帮他对对账,一会儿便可回来。夜风甚急,小丽裹着袍子出得门来,待二人拐过前边墙角,一个黑影从屋顶轻轻落下。
黑影贴墙站立片刻,推开虚掩的房门,见一人正卧在床上,两步蹿过去,一手去捂嘴,一手持着雪亮的匕直捅咽喉。说时迟那时快,床上的人迅一闪,黑影扑了个空,顺势一个“反手夺刀”
,同时一只膝盖狠狠顶住黑影后背,另一只手锁住其脖颈。这时,埋伏在四周的十名民兵冲进屋捆绑住刺客。
小丽点亮灯,提起刺客审视,那人目光惊慌,显然还没有从突然打击中回过神来。小丽留下两人看押刺客,其余八人出外巡视,刚刚出去的贡布和格桑已返回,靠在门口呆呆地注视着。
“说,谁派你来的?”
小丽目光如剑。
那人看到对手是个小女子,不由抿抿嘴、向一侧歪歪头。小丽嘲笑地说:“你们从安多潜入五个杀手,那四个早进了地狱,等你等了多日了。”
那人吃惊地回过头来,心想她怎么知道?头目明明讲他们完成任务已领重赏回家了,难道……不容他多想,小丽又接着说:“如实招来,我一定会向第巴大人求情,从轻落,如若不然,今晚就把你装进牛皮口袋沉入湖底。”
听得格桑的心呯呯乱跳,心想那么俊俏柔情的姑娘怎么一下子像是满脸挂着冰霜。
刺客忽然抽搐起来,“松、松……肚子疼……”
怎么回事?小丽脑子飞快转着,那人看着极痛苦,嘴角渗出了血丝,赶紧吩咐,“松绑,摁住他。”
贡布也过来帮忙。三个人都摁他不住,伏地打滚。不好!这是中毒症状。“喂,你来之前吃什么了?”
小丽急问。那人恍然大悟,愣了一下喊道:“酒,酒里放了毒,他们真狠,下地狱……”
一个民兵拍了拍他肩膀说:“兄弟,你上坏人当啦,告诉我们‘他们’是谁,替你报仇。”
“他叫阿、阿巴……”
话未落音,一口鲜血喷出,死了,半睁着眼。
第二日,小丽带着贡布、格桑悄悄回拉萨。
出了桑丁寺,一路美景,洛桑哪里肯坐轿,骑在马上一路观赏。
傍晚到达冈巴拉山口下扎营。佳莫独自纵马沿盘山道上到山口。这里是前后藏天然分水岭,是通往后藏、阿里地区的主要通道。山势陡峭,隘口狭窄,易守难攻,有十几个民兵廵逻,半山腰有二三十顶帐篷,是萨迦民兵一个小队的驻守营地。太阳正落向天边,给雪峰镀上一层暗红色,长风呼啸,佳莫不禁打了几个寒战,察看良久,方下得山来。
启程的第二日,渡过雅鲁藏布江,夜宿于曲水镇。
按计划,第三日傍晚抵东嘎寺。
东嘎镇已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家门口插着旗幡,煨桑的浓烟含着松柏木的清香。
到了离镇不远的地方,洛桑才坐进明黄大轿,他感到忐忑不安。一方面,第巴大人与自己前世非同一般的关系,使他觉得像是去会见一位久违的长辈亲人。可另一方面,第巴大人的威赫名声,又使他觉得像是一个小学生去面见一位严厉的老师。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轿子进镇了,初冬的寒气压得烟雾飘散不开,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朦胧虚幻,道旁百姓伏地迎接,法号、唢呐声中喇嘛在唪经,寺门口有一大群人,像是高僧、官员,冲大轿顶礼致敬。他肯定在里边,哪一个是他?未及细瞅,轿已进寺。
按仪程,当晚,第巴大人将拜见新达赖喇嘛,余众明日依次拜见。
洛桑稍事休息,塔布匆匆进来禀告说第巴大人已候在殿外。洛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塔布和洛追请他坐下,不要紧张。
四周油灯不太明亮,只见一个身影迈进殿内,解开外面皮袍递给侍从,那一脱一甩,动作干脆利落,再从侍从手中接过哈达快步走上前。跪下后,双手举过头顶,呈上一条五彩大哈达朗声道:“第巴桑结嘉措叩拜伟大的五世转生灵童,恭祝六世达赖喇嘛吉祥如意。”
按礼仪,洛桑走下法座,接过敬献的哈达挂在对方脖颈上,叫回赐。
洛桑按照塔布事先所教说道:“大人一路辛苦,请坐。”
桑结慢慢站起,缓缓抬起头,瞬间,四目相接,久久对视,没有一句话,也不用说话,他们在用眼神倾诉、交流。
——阿伯啦,十五年,十五年啊,孩儿好想你啊!
——大人啦,洛桑此行最想见到的就是你,想从你身上领略前世的风采,窥望前世的身影。
——你看他宽宽的额头,和善聪慧的目光,多像阿伯呀,还有嘴角……
——大人泪眼晶莹地端详着我,能看出大人对前世的思念是多么深沉刻骨。他一准是想从我脸上看出前世佛爷的特征,从而将我同前世的身影叠合起来。
——阿伯啦,记得你说过不要让后世再过奔波艰辛的日子,我会给他一个优良的环境,培养他成为世代受众生热爱传颂的伟人。
——看着大人热泪盈眶,我真想扑上去,让因果相续,恩情代传吧,我不会辜负前世转生托付的重任。
——阿伯啦,孩儿今天终于又见到你啦,我们以后又在一起啦,孩儿高兴呀。以后我也会在黄昏时分领他登上宫中平台,眺望群山,观赏落日,也会晚上给他讲故事讲过去的岁月,困了,就由他在卡垫上睡觉,像我那时一样……哎呀,不对,身份正相反啦,阿伯啦,你看我想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