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誉之现在像一片刚被暴风雨袭击后的凌乱山林。
他躺在了林格的身边。
两人分享了两个被子,其中一个,是林誉之打前台电话,请他们送上来的。
服务员送被子上来时,林格在洗澡,林誉之起初坐在房间的床上,渐渐地,听着水声,他沉默地推门出去,在走廊上站定。寸土寸金的地方,尽可能地压缩着不必要的公共空间,走廊狭窄而低暗,声控灯暗下去,尽头的窗外也是黑色的,沉如暴雨前的低低气压。有大学生情侣一前一后地从他面前经过,大约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都心知肚明,一男一女也低着头,如三个狭路相逢的贼。
刚才的林格也是这样。
低着头,小蘑菇一样,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过漆黑的欲望长廊。
林誉之取出手机看。
已经九点半了。
他这个时候回学校,还来得及。
但他没有,只是在门口沉默地站了半小时后,折身推开房门。
洗过澡吹干头发的妹妹换上睡衣,躺在床上,留出了好大一块儿面积,给自己的兄长。她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中犹如星星,熠熠着璀璨的光辉。
林誉之去了卫生间。
他没有睡衣,洗漱后仍旧穿原来的衣服。这里的酒店又窄又小,但坦白来讲,家中的浴室也并不比这里宽裕——林誉之却油然地有着强烈的羞耻心。
这羞耻心的来源应当是走廊上的那对爱侣,酒店房间床头柜上放置的小雨衣,另一侧明晃晃的“请扫码支付购买”
的自助售卖小机器,里面放置着润滑液和用途不明、标注着延时的东西。
林誉之沉静躺平,用被子将自己盖紧;这种酒店的被子永远没有家中的柔软蓬松,就连雪白的被罩上都有一点淡淡的、生豆子和肥皂水的味道。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到旁边的林格小声发问:“哥哥,你困吗?”
林誉之说:“还好。”
她小声说:“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困。”
妹妹的呼吸像闷热夏天的风,林誉之像一朵成熟的蒲公英,他不得不侧过身体。
“可能是认床,”
林誉之说,“闭上眼,什么都不想,一会儿就睡着了。”
得到的是妹妹很低的回应,轻轻的嗯,如落叶般那么轻。
很奇怪。
林格每日每天都叽叽喳喳,话语不停,林誉之却觉得她很“轻”
。不是轻盈的轻,而是那种易碎的、需要照顾的轻。
林誉之想,自己可以体谅妹妹的心情。她的成绩算不上拔尖,且起伏较大,或许这一次考得极佳,下一次不留神,多错了几l道题,名次就滑落到十名开外。
从妹妹高考结束后,林誉之没有提过她的成绩,也不问她此次发挥如何。他也不好给自己兄长的身份冠以修饰,说不出是严厉,亦或者宽容——平时学习时严格督促她,但成绩出来后,无论好坏,林誉之都不会因这既定的结果而迁怒妹妹。
他只知,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合格、称职的哥哥。
因此刻的林誉之,用了男性对待异性的方式去形容她。
一个仿佛快要碎掉的妹妹,轻轻地躺在他的身边,和他盖同一床被,呼吸声轻微,有月季花般味道的香气。
林誉之必须压抑住自己想要拥抱她的双手。
“……我控制不住,()”
林格说,我怕我考不上这边的学校,他们的录取分数线都好高。?()”
林誉之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结果出来前,也别给自己设定坏的结局。”
他没说,万一考不上还会怎样怎样,这些假定糟糕成绩的安慰只能令妹妹惴惴不安,正如他控制自己不去想,如果两个人真的没有血缘关系,今日的场景该有多么暧昧。
身上的被子很冷,冷到好像从诞生起就再没有晒过太阳,冷到可以称之为凄凉。林誉之捏住被子凉凉的边角,碾了一碾,忽有些无力的惭怍。
倘若能再有些钱就好了,那就不用只能订这种酒店,不用妹妹盖这样的被子。她还在长身体,又在为成绩担心,盖这样的被子,一定睡不好。
林格说:“我一定要考到这边。”
林誉之说:“之前不是还想去上海吗?”
“不去了,”
林格说,“我想和你在一块儿。”
林誉之理智分析,选择用哥哥的思维来帮助妹妹:“按照你发挥正常时的成绩,如果不局限于地域的话,可选择的学校和专业会——”
“我不要,”
林格用被子盖住脸,闷声闷气地重复刚才的话,“我就要和你在一块儿。”
她还是一样的孩子气,执拗、赌气,说话时的语气都和以前一模一样。这种拒绝沟通的固执让林誉之想笑,他还想再劝,冷不丁听到隔壁的声音,并不压抑,大约是隔壁,有规律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