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哈的迎客宴上,丹木基看似盛情无限,实则心思坏极了。他安排的吃食是牛羊肉和干巴巴的栗稞面团,那肉半生不熟,团子掷地有声,当暗器扔出去能杀敌。
郑铮都七十多了,牙口不给力,这些东西年轻人都不一定嚼得动,更甭提他了。
起初,老大人没同丹木基一般见识,寻思着喝两口酒,把场面意思过去便罢。谁知丹木基非要老大人尝尝特意宰杀的老“羔羊”
。
郑铮只得夹了一筷子,嚼不动也囫囵吞下了。
丹木基看在眼里,朗笑着赔不是:“我们日子过得粗,不比贵国,珍馐美味烹煮方法千八百种,连前右丞相李爻都是厨子中的高手。”
郑铮听过,沉了脸:“晏初烹菜不过是爱好,当初尊王还不是多次折在这厨子中的高手手上么。”
丹木基最不喜欢旁人提这事儿,现在被当着文武臣子揭伤疤,脸面挂不住了,气急败坏道:“可惜啊,他只让晋人各个沉溺口腹之欲,如今已黄土埋身,南晋再无厨子中的高手了!我胡哈若下战书,怕是贵国满朝没有可挂帅之人,才要扣押我王兄为质,懦夫行径!”
郑铮当场拍案而起。
丹木基座下谋臣眼见场面失控,忙称王上不胜酒力,两边哄着把这宴请草草结束了。也就在这天夜里,郑铮越想越气,一头撞在帐门口押旗的石墩上,若不是身边有随侍拉了一把,他当场就要没命了。
“唉……”
花信风重重叹了口气,“郑大人性子刚极易折,年纪大了,越发执拗也是难免,好在这次有惊无险。你早点休息,陛下明日会到,往后如何,从长计议吧。”
他说完,掀开帐帘出去了。
李爻在胡哈大寨中骤见郑铮重伤也是这般想,现在他冷静了许多,听完因果,便不这么想了。
郑铮老爷子脾气虽然又臭又硬,但绝不会因为这种浅薄意气就撞墙。
更何况,他是在胡哈撞墙。
顺着这条思路想——
南晋的从一品大员若死在胡哈,皇上会作何处置?
郑铮一定是看出了什么,说不定曾经上书奏报过,皇上却暂时没有动作。
所以,只怕老大人从巡安胡哈时起,便在找机会借题发挥。
他是在用命敲打赵晟、用命逼皇上。
倒没想到,把李爻这不知所踪的学生逼“活”
了。
事到如今,看似暂了。
但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李爻觉得未必。
他心底腾起股不安——山河无常,风云变幻才是亘古不变的常态。
花信风出帐子,正撞见景平匆匆往回走。他每日军务繁忙,这师父当得来去如风。在武艺上对景平倾囊点拨三年有余,日日早课不落,晚课检查,已经非常难得了。
景平见他又火烧屁股不知要去哪里,忙行礼。
花信风在他肩膀一拍,要擦身而过,又抽冷子顿步转回来道:“你太师叔跟郑大人师生情笃,老大人伤重,他心情不好,今夜你勤照应他。”
景平称是。
话还飘在脑袋顶,花信风已经撩远了。
贺景平吸了一口军营春日里篝火味的风,帐帘进门。
入眼见李爻侧对这大门,半倚半坐在桌子沿上。对方听见动静,转过头。
李爻的大半张脸映着火盆的光,另外一边埋在阴影里,动作间他脸上的没落和冷冽换成了些许温柔,春风化雨的笑意明目张胆地扎了景平的眼。
“快来吃饭,”
李爻招呼他,“都给你热着呢。”
景平见对方还披着自己的氅衣,心下窜出莫名的得意,他也透出几不可见的笑:“哦。”
应过一声,他自行把饭菜从烤火架上端下,没着急吃,又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把款桑花捏出一撮,放在铸铁壶里,开始烧水。
李爻“啧”
了一声,扬手把他拽过来,搂着肩膀按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你这孩子,快吃饭,难不成要我喂你?”
景平如今已经不是他当年单手就能夹在臂弯里拎上马的少年了,李爻便不由得多了两分力道。
没想到景平猝不及防,简直是撞进他怀里的。
年轻人心脏顿时崴脚了,鼻息一沉,暗骂自己:紧张什么!放松,就像从前一样。
李爻浑不知年轻人的心思,没事人似的,拿起筷子塞在景平手里:快吃。
他的手现在挺暖和,温暖让指腹上的薄茧都变得旖旎,不经意划过景平掌心,景平顿觉被什么在心上挠了一把,后脖颈子的寒毛通通打着激灵站起来,气海猛然腾起一股燥气,上下两头地窜。
这样的应激反应彻底把景平吓坏了,他手一哆嗦居然掉了筷子。
李爻恬不知因果,继续笑话他:“怎么,你是黄花儿大姑娘,手都摸不得?闹得好像我调戏你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