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卿玄撤了法术,嘴角轻扬,稍一侧身,方才注意到门口站着一脸恭敬的黄化真。便起身自嘲道:“刚才本使在凝神修炼,让主人久等了,莫见怪。”
黄化真躬身道:“尊使言重了,小子不敢当,小子是引家人来拜见尊使。”
徐卿玄点了点头,收敛仙气,以防女妖当场现原形,回到座位上。
在黄化真的引领下,他的美妾、一一拜见徐卿玄。一个个美妾浮翠流丹,穿金戴玉,长得香娇玉嫩,凹凸有致,妍姿艳质,媚眼如丝,居然有一百一十个,其中有二十个大腹便便,显是身怀六甲。成行成列,鲜衣华服的儿女逐次向徐卿玄跪下问安,居然有五十个。徐卿玄内心虽对一百多个生得销魂醉魄的女妖嫌恶憎恨,但还是象征性地微微颌,对大部分女妖抛来的媚眼,暗送的秋波面无表情;对七十个越界结合的半人半妖的儿女唯有暗中慨叹。
当拜见贵客的仪式结束,黄化真的妻女出了堂屋后,徐卿玄朝坐在西边金玉太师椅上的黄化真问道:“你们这里所有迁徙至此的男人,都没有携带中原的家眷妻儿吗?”
黄化真微笑道:“当然不是,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在中原或其化蛮邦找不到活路,历经九死一生才至此人间天堂,地上天宫,家眷妻儿多半死于途中。若侥幸至此者,男人的生活尊使看到了,但女人可就惨了。凡男人与妻子在中原或蛮邦所生的子女都会被使者杀死,且使者会逼迫男人放逐自己的结妻子,亲生骨肉,任其自生自灭,并奉平天大帝之命赐给男人无数的财宝、美女。男人乐得其中,起初拘于人伦情感,迫于使者的压力才放逐原配,但这只是极少数,绝大多数男人见了这么多的金银珠宝,绝色美女,早已将糟糠妻儿抛诸脑后。到后来,休说逐妻,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女都无丝毫怜悯痛疚。”
徐卿玄见他谈论起人伦惨事来,意兴飞扬,毫无波动,满腔怒火生生忍着,暗叹:“果然淫是万恶之,色是刮骨钢刀。”
黄化真则是端起案几上的玉盏啜了口荼,自我陶醉的笑着道:“人人羡慕皇帝的三宫六院,三千佳丽,子孙满堂的生活,小子这个十八代祖宗以降未曾穿过一条完整衣裤的穷酸享受到了,此生无遗憾!”
徐卿玄默然不应,回想起适才在街道上当众人看到男子惨死的情境后,个个漂浸欲海,无所顾忌,唯有黄化真稍有惧意,便决意再试试他,以筹备今后的大略。计议已定,徐卿玄朝正望着在堂屋门前的庭院里荡秋千,娇喘娇笑的美妾,嬉戏打闹的儿女一脸骄傲欣然的黄化真和声道:“尊驾真是好福气,一百一十个美妾的姿色只怕是人皇后宫不及万一。”
正在兴头上的黄化真听着满脸倨狂地笑着道:“那是当然,都是双手双脚的七尺男人,凭什么皇帝一人就可名正言顺地占用天下的美女,天下的财宝!”
徐卿玄不接他这话头,话锋一转,道:“世间有句俗话:美貌倾世者,若非仙女下凡,即为妖狐鬼魅所幻。不知尊驾想不想看看尊夫人的真身?”
此言如同当头一棒,将溺醉柔富贵乡的黄化真倏地拉回现实。黄化真蓦地回想起刚刚在街道上看到的三十个美娇娘那丑怖瘆人的嘴脸,顿时又如同一桶冰水劈头盖脸地倒浇,骄傲倨慢转瞬为惧疑恐慌所取代,正欲请求徐卿玄作法示意,却在这时从门外传进来一片美妾迷人的娇声笑语。略一沉吟,惧疑为怒憎,气呼呼地望向徐卿玄。徐卿玄目睹其一切细微变化,了然于心,赔笑道:“是本使失言,尊驾见谅,本使并非有意挑唆尊驾夫妇之情。俗云:真金不怕火来炼。如果夫人果真是仙女下凡,那自然是尊驾的莫大之福;可如果是妖狐鬼魅所幻,那只怕尊驾上一刻还沉醉于温柔富贵乡,下一刻就像街道上的男人一样不到半盏茶便化为一具焦枯的干尸。你既然称呼我为尊使,咱们便是上下级关系,作为上司本使不得不体恤关怀下属。”
一番软中带刺的言语果然打动了恚怒憎恨的黄化真,他虽依旧满脸狐疑,但还是点头示意徐卿玄见此,徐卿玄拈了个法指,道声“疾。”
黄化真只觉一股清爽沁脾的气流渗入到自己脑中,令他久为财色所迷的双眼顿时一亮,望向庭院,目光所及,原本一个个娇滴滴的美妾,小鸟依人的婢女居然是癞蛤蟆、蝎子、毒蛇、灰鼠、苍狼、刺猬、野猪等所幻,一身黑气正出乱人心神的娇喘娇笑,说不尽的怵心可怖;原本一个个活泼可爱的儿女居然一半是人身一半是野兽飞禽,阴邪罩身人身的一半正欢声笑语,禽兽的一半正吮牙磨爪,说不出的诡异瘆人。原本摆在案几上香甜可口的茶水酒果居然是鲜血、腐蛆、骷髅所幻,说不尽的恶心反胃;原本的金屋华舍,居然是一间间分布于冰寒雪原林海中漏雨透风的破草庐,说不尽的反差失落。
黄化真看得心惊肉跳,冷汗涔涔,浑身肌肉不住抽搐。徐卿玄抽了法术,当黄化真遽从地狱返回天堂,抱头号叫:“不,不,绝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接着,身体如触电般弹起,侧头望向徐卿玄一脸坚定地道:“求求尊使救救小子,将这些妖魔全部杀掉!”
话音刚落,门口出现一个美妾,关切地道:“夫君,你怎么了,生了什么事,刚才为何号叫?”
黄化真闻此温言软语,转过身去,又猛然看到女妖那张动人心魄的面容顿时心软不舍,又看到妇人身边一个粉嫩的小女孩微笑着向他招手喊“爹爹,快来陪我玩”
,杀心彻底消了。自言道:“不,不,绝对不能这么做!”
徐卿玄深知世人平素貌似大义凛然,无所畏怕,天下无敌,可事到临头,却是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碍手碍脚的秉性,朗声道:“实不相瞒,我并非是什么平天大帝的使者,更非妖魔助手,乃是天界所派遣至此铲除平天大帝,拯救久惑于妖魔的神仙。你若是肯听从后面的安排,贫道虽保不了你的妾侍,但保住你五十个健康成长的子女没有问题。要知道:月有所缺,日有所昃,世间哪有双全法。皇帝虽然饱享人间美色、富贵,但既要承受着繁冗的国务,又要防备贼寇的觊觎之心,一旦落败,身死家灭,妻妾财宝为他人所有。此官家所云:高步者疾颠,故知贵不如贱之常安。民间亦有俗云:庭前生瑞草,好事不如无;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工夫。你若是执迷不悟,等到天兵神将灭妖至此,你等便死无葬身之地。贫道言尽于此,你好好考虑吧。”
黄化真半懂半不懂地听完,大叫一声,急忙转过身来,徐卿玄早已离去。复转身望向门口,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女儿,用冷酷的眼神看着恐惧畏死的美妾……
戌时初,天空飘着鹅毛般的大雪,朔风冽冽,雪花簌簌,放眼望去:山川河流,深林丘陵,彼苍坤灵形成一片巨大无比的白色幕帷,密不可分。虽是戌时,寒冬昼短,可茫茫雪原林海间的视线仍旧清晰可辨,深林寂寥空然,仿佛一切飞禽走兽,喧嚣嘈杂都被层层累累的银装所覆盖。在兀的河的林海平原上空黑雾翻滚,妖晕灼灼,惨雾兮兮,与这洁白无瑕的世界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的兀的河聚集着八千妖魔,或是兽类形态,或是半人半兽形态,或是似人着衣冠。一个个焦急火燎,暴躁难耐,狂狷吼啸,显得十分不耐烦。一个身身一丈,披甲执锐,腰阔十围,铜筋铁骨,碧髯紫面,两排戟齿外翻的妖将俯视正徘徊南北的敬惠,满腔怒火地喝道:“敬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酉时初你把诸位使者召集于此,声言是奉了大帝近前尊者的命令,可如今已过一个多时辰了,使者怎么还不来?要知道我等肩负着为大帝催促信徒生育的大事,若稍有迟误,别说是你我,只怕连大帝的近前尊者也难逃罪责!”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八千妖魔一个个群情激愤地朝徘徊不定的敬惠出质疑,八千双目光闪烁着愤怒与杀意。敬惠见此浑身一颤,以讨好的语气向那个高壮的妖将道:“宣武使者何必这般操之过急,凡间男人一个个好色如命,身旁有那么多大帝所赐的财宝和美女,岂会暂息享受,何须我等这般辛劳地紧盯着他们的屁股”
。群妖闻得此言,交头接耳,附和者不少。不想,宣武使者喝道:“只要再催生五百个信徒,不仅本使能荣登平朔仙山。尔等半人半兽者可以获得完全的人身,尔等兽类形态可以获得半人半兽形态。咱们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安可等闲视之。”
这番充满诱惑力的话,撩拨得群妖一个个垂涎满地,心痒难奈敬惠难以反驳,群妖正欲一哄而散。
忽然,从半空中传来一个声音“现在的平朔山已是一座火海刀山,想活命,进修为,得人身者留下”
。在八千双瞪大吃惊的双目中,一个白影与漫天飘雪、传话声并至,出现在它们面前。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敬惠,它看到徐卿玄立于三尺外的一块突岩上,结结巴巴地道:“尊…使您…您再…说什…么么呀?”
接着反应过来的是宣武使者,它冷笑道:“敬惠呀敬惠,本使看你是急欲修成人身,急昏了头,混了方寸,站在你面前的分明是个天神,可你偏偏说他是大帝的使者!”
敬惠惊得软倒在厚厚的雪地上。徐卿玄冷冷地扫视着或惊呆或仇怒或恐惧或贪婪的群妖。
宣武使者一扬右手握着一丈长的狼牙棒向徐卿玄恶狠狠地道:“贼仙童,汝竟敢冒充大帝的使者,诈诱同类,诅咒圣山,真是罪大恶极,万死难赎!如今竟敢堂而皇之地现身诸僚面前,本使就借汝之级以作飞迁之阶!”
,“阶”
字还含在口中,但见其舞动狼牙棒,在半空划出一道火星四溅的弧度,一丈以内的飘雪被妖力所凝结成道道寒刃,宣武身形奇快无比,周身黄晕大作,裹挟着漫天的寒刃,将狼牙棒舞得行云流水般猛扑向徐卿玄。
徐卿玄睥睨气势汹汹而来的妖将,丝毫不在意,心念一动,浑身泛起银紫仙光,光华灼灼,照亮了漆黑冰寒的雪夜。宣武的狼牙捧挟卷着狠厉霸道的妖力,每一击之下四周无数道闪闪的火舌,顷刻之间,它已暴击狠砸上千次,却奈何不了银紫仙光,更别提伤到徐卿玄分毫了。正欲喝彩助威的群妖倏地目睹这一切顿时时僵住了口舌,软倒在雪地上的敬惠愣住了气息。
宣武眼见足以击碎千峰的连锤,足以削斩万军的寒刃丝毫奈何不了徐卿玄,不由气急败坏,面颊青筋暴起,变着方位,身形如电,在徐卿玄的四周狠砸猛击。却始终被挡在一丈开外,未能挪进半寸。一边暴击,一边破口大骂道:“贼仙童,躲在乌龟壳里算什么能耐!难道你们神仙就不敢短兵相接,只会依赖法宝!难怪八十三年来没有一个神仙敢踏入北极道半步,就连北天门自诩为什么荡魔天尊的真武大帝也收甲束手,避而不战!”
徐卿玄冷笑道:“收拾尔一介土狗木鸡,何须荡魔天尊出手。”
神通随着心念,银紫仙光眨眼间便消失了。宣武大喜,抡起狼牙棒卷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往下砸,巨大的劲力妖气震得二十里内的积雪腾空升起,摧林断树,群妖急忙运气护身。耳听得“呛啷”
一声兵器撞击声,吐出上百道火舌。邪雾护身的群妖在遮天的雪幕中一声惊呼,宣武吓得三魂飞飘。但见:宣武手中一丈长的狼牙捧已被切成碎片,随着遮天雪幕落下,转瞬周遭一切复原;一丈外的徐卿玄踏着祥云,气定神闲,右手握着一柄金紫光华的宝剑,剑尖直抵惊惧失色的宣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