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尊严不能让我同意您的提议,先生,很抱歉。”
在温暖的晴空下,艾格隆以平静但却又极度坚定的语气回答。
菲尼克-高登先生怔怔地看着他,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
没有妥协余地了——仅仅看着对方的表情和眼神,高登先生就做出了这个判断。
中年人没有想到,面前的少年还如此年轻,就已经拥有如此斩钉截铁的意志力,以及坚信自己正确的自信。
虽然他比他的父亲长相要柔和俊美许多,但是这目光却又不禁让人回想起那个人。
难道这就是法国摆脱不了的宿命吗?总会有这些能迷惑人心的怪物去叫她出生入死!
他忍不住出了一声哀叹。
“这个可怜的民族啊……她做错了什么,上帝总叫她难逃劫数!”
菲尼克-高登,作为一个从年轻时代之后没有离开过法国政治舞台的人,几乎见证了这三十多年来生在法兰西的一切大事。
年轻的时候,他受启蒙主义的影响,坚定地支持革命,在革命高潮期间他参加了共和派的活动。
但是随着大革命的血腥杀戮、和国民议会里各派领袖们一次次的自相残杀,他开始对自己之前相信的一切感到怀疑,然后从共和分子,变成了一个君主立宪制的拥护者。
帝国时代他虽然开始在政坛活跃,并且因为能力卓着而受到过皇帝陛下的亲切接见,他也非常敬佩拿破仑皇帝,但是在内心当中他非常反感帝国的穷兵黩武,认为绵延多年的战争应该早点结束。而帝国的毁灭,也正好印证了他的判断。
从那以后,他坚定不移地认为,过去那条王权至上、王公贵族们醉生梦死挥霍无度的老路,法国已经不能再走了;但是他同样认为,激进的革命、以及贪婪扩张、穷兵黩武的帝国,也绝对不能给法国带来未来。
他渴盼能走一条中庸的道路,这条道路虽然没有那么光彩夺目,但是却也能够结束一次次腥风血雨的反攻倒算,给人带来和平与安稳,抚平民族的创伤。
正是为了这个目的,他没有再对复辟的波旁王家效忠,而是选择加入到奥尔良公爵阵营中。
诚然奥尔良家族的污点很多,他们曾经多次出尔反尔,既背叛了王室也背叛了革命,大多数贵族永远也不会忘记上一代公爵在路易十六死刑判决当中投下的赞成票、大多数共和派也不会忘记他们一边见风使舵,一边在民族的危急时刻从法国逃亡——
但是,他认为奥尔良公爵本人,却是一个最适合带领法国走上中庸路线的人选。
他是法兰西王室的分支,是最高等级的贵族之一,但是生活习惯却非常平民化,起居简朴,并不喜欢奢华的排场,待人平易近人,也不喜欢浮夸和炫耀,甚至不曾流连花丛、非常地忠于家庭。他没有王室的傲慢和挥霍,没有革命党人的嗜血疯狂,更没有拿破仑好大喜功,如果他登上法国王位,那么法国将迎来一个无比难得的平静时代。
平静!这就是他认为法兰西所需要的一切。
【在历史上,183o年奥尔良公爵篡位成功之后,有一次在议会言就直截了当地说“我们走的是中庸路线”
。】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投入到奥尔良公爵的麾下,殚精竭虑地位他出谋划策,四处奔走,想尽办法为他扩大威望和影响力、并且谋求欧洲列强的好感与默许,他在这一方面做出了不少成绩——即使他并非一个喜欢居功自傲的人,他有时候也不禁为此沾沾自喜。
这次他被公爵指派,来到奥地利的都执行任务,任务本身已经圆满完成了,但是在回去之前他突奇想——如果能够说服波拿巴分子们的领、被留在美泉宫的拿破仑继承人,让他接受民族和解并且放弃皇位觊觎者的身份,甚至转而说服他支持奥尔良家族,那岂不是更加不虚此行?
如果他办到了,这不仅仅是他为奥尔良公爵立下巨大功勋,也是在为这个民族走向繁荣与和平,立下无可磨灭的功绩。
然而,仅仅三言两语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完全失败了,一败涂地。自己的想法并没有得到少年任何响应,精心思索的那些谈判条件,对方甚至不屑于讨价还价,只能沦为可笑的一厢情愿。
还能说什么呢?还能怎么办呢?
他低下了头来。
“我恳请您再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殿下。”
他想做最后绝望的努力。“难道继续这种无望的坚持对您有任何好处吗?”
“先生,我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您再让我重复十遍也一样——我不会放弃我应有的权利。”
艾格隆想也不想地就回答了他,“也许您说得对,这注定只是一种无望的坚持,甚至是脱离现实的夸夸其谈,但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忘记我生来就是统治这个国家的人,您就冷眼看着我溺死在这个梦境里吧!”
所以,没指望了。菲尼克高登只能叹息。
他懊恼,沮丧,郁闷,甚至痛苦,这些负面情绪在他的脑中盘桓,最后变成了愤怒,一股无力的痛心疾。
“什么叫生来就注定统治?难道您忘了您祖上只是一个小岛的岛民?几十年前波拿巴家族甚至算不上法兰西人!难道您父亲不正是趁着革命毁灭了这个国家的时机,动政变窃取了这个国家?他又有什么资格把法兰西作为私人家产传给您呢?”
愤怒和痛心,让他不再如同刚才那样客气,“难道……难道波拿巴家族就不肯放过这个可怜的国家吗?她流的血已经够多了!”
“这一点您说得也不错,我不否认,但是,请问这仅仅是波拿巴家族的责任吗?您倒是过于高看我们了。”
艾格隆没有生气,反而冷笑了起来,“没错,波拿巴家族几十年前都只是一群岛民,只是承蒙路易十五陛下开恩才成为了法兰西人,可是波拿巴家族没有水晶球也没有魔法,它没办法催眠三千万人,让他们把皇位跪着奉献给自己,这一切不是法国人自己选的吗?战争在共和国时代就开始了,断头台也是革命党扬光大的,哪样能怪得上波拿巴呢?”
他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所以,是法国人自己选择流血,然后把一个最能带领他们流血的人奉为了至尊。如果法国人喜欢流血,那么您又能怪波拿巴家族什么呢?一切是他们自己选的,我们要尊重民族的选择,您才是在自以为是地为一个民族指路,不是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