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在各家屋顶烟囱上缓缓升起,微风吹来,在细长的电视天线杆子间成了流动的云。
中午,徐丽莲接小宝放学回家。进院子,见老太太正将一个包袱从堂屋里扔将出来,包袱落处,惊起只母鸡扑棱着翅膀咯咯叫,一个怀抱孩子的俏艳女人正倚站在门框边哭泣。
徐丽莲支起自行车,一边看着女人一边拉小宝进屋,没有拉动。
小宝小声地叫了声“妈妈”
。徐丽莲这才明白了来人,细看,果然母子相像。沈香秀伸手一把搂过儿子的脑袋,叫声“小宝”
,眼里滚出了泪珠。小宝咧咧嘴,没有哭出来。而沈香秀怀里的孩子,哇哇地叫了起来。
徐丽莲拾起地上的包袱,掸掸土,走进屋里放在一侧锅台上。把老太太拉进西屋,不管听不听得懂,边走边说,孩子回家看你了,还能不认自己个儿闺女了?转身回到屋门口,把沈香秀拉进堂屋,右转,带进东间房里。
小宝也跟着妈妈进屋。沈香秀扫一眼屋子,把孩子放到炕上。小宝抓起小孩的手,逗起来:“这哈青这哈红,这哈痒痒,这哈疼,这哈搬梯子,这哈摸马蜂。”
看着两年多不见的儿子,沈香秀再次抹把眼泪,从包里给小宝拿出玩具跟衣服。小宝丢下孩子,抄起没见过的洋玩具。伸手,摸摸儿子红扑扑的脸,看看儿子身上干净的衣服,瞧瞧整洁的屋子,歪头,瞅瞅堂屋里忙忙和和做饭的徐丽莲,暗思这女人跟程家庚的关系。
徐丽莲做熟饭,把老太太和沈香秀叫到堂屋吃饭。沈香秀偶尔给娘夹箸子菜,老太太也不看她,三五两口吃饱,去到东屋里抱起炕上哭叫的孩子。徐丽莲跟沈香秀对视着笑笑。徐丽莲本想问,打不打个电话把程家庚叫回来,话到嘴头咽了回去。瞧出沈香秀的疑问,主动说明身份。沈香秀向徐丽莲道谢,谢谢她照顾小宝照顾娘这般好。
饭后母女相坐了个把钟头,放娘炕上一千块钱,沈香秀告辞。老太太摸摸香秀怀里孩子的脸,也不送闺女出门,低头擦眼泪。沈香秀又一次把小宝搂在胸前,说小宝听徐阿姨话,过些日子妈妈回来看你。小宝见妈妈要走,似乎又要好久见不到了,眼里哗哗地淌出泪水。看着小宝的样子,徐丽莲鼻头泛酸,说以后常回来看看吧,别再这么长时间了,老太太跟儿子都想你,程老板也是担心。说完后悔,自己一个做保姆的像是话多了些。
沈香秀出门,徐丽莲随后推着自行车带小宝出来,送已迟到多时的孩子上学。
村里人见香秀抱着个孩子回来,坐实了先前言传。说大头庚达了香秀没福气,说大头庚可以娶了那个俊秀的城里保姆,说大头庚可以找个更年轻的女人。
晚上程家庚回家,徐丽莲向他说沈香秀回来了,抱着个孩子回来的。侧眼看,见程家庚嗯嗯着并无半点表情。虽心有怨恨,对沈香秀的平安无事,程家庚也总算安下心来。至于抱个孩子纯是给自己添堵,这个不看事的徐丽莲,还偏偏说出来。
进屋看到一炕的凌乱,翻了半天墙角团成一团的被子,程家庚走到院子里,见要找的东西晾在铁丝上,回身大声喊。徐丽莲快步从屋里出来,“你嚷嚷什么呢?”
“你洗的我内、内衣吗,怎么翻我被子?”
程家庚问。
徐丽莲瞥他一眼,“我愿意翻你臭被子啊,是香秀的小孩子炕上玩耍,给你拾掇出来的,我怕来人看了不雅顺手洗了,我问问你,这么大人了,知不知道讲个卫生?”
程家庚低头,羞成个红脸关公。
“你这都不好意思了?外面风言风语,说你请了个白天管孩子晚上陪睡觉的保姆,”
徐丽莲道:“那你怎么没觉着不好意思?”
程家庚说:“我身正不、不怕影子歪。”
“你倒是身正不怕影子歪了,我黑白住你家里,谁还给我找主儿嫁人家?”
徐丽莲道:“你师妹给别人都生了孩子,你就别指望着她回心转意了。你对我到底有意没意?”
许是日久生情,许是人们心目中由贬而褒的个体成了大工厂,两年间徐丽莲转变了心思,甚或产生了依赖,就像去年被前夫纠缠着,她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向眼前的这个男人求救。
程家庚对徐丽莲是动过心的,他需要女人,这个家也需要个女主人。可是厂里头千头万绪,他没有心情走进婚姻,似乎也没有那个勇气。
“我现在不想婚、婚姻的事,”
程家庚吞吞吐吐:“其实你、你挺好的。”
徐丽莲涨红脸,“那我是自作多情了。攀不起你这个大款,我也不在你家背黑锅了,明天中午送完小宝我就走,你另雇人吧,想着明晚接孩子。”
留有斑渍的内衣,说明眼前的男人并不是吃斋念佛的唐僧。不就是瞧不上自己这个下岗工么,找什么托词。
早上,程家庚出屋门,对门大哥正走进院来,说家庚,昨夜里我家两只羊被偷了。程家庚道是派出所报案呗。对门大哥说,这种事派出所里管不过来。过去偷鸡摸狗坏一辈子名声,现在见怪不怪,我想叫三老黄帮着找找看。程家庚笑笑,三老黄又不是警犬,还能破案么?对门大哥说夜里我听它狂叫了一阵子,怪我大意了。
我也听它叫了,程家庚边说边引着三老黄来到大哥院里,蹲下身子,指着羊圈对三老黄耳语:“大哥的羊让人偷了,你帮着去找一下。”
说罢拍拍爱犬,转身上班去了。
下午,忙到快要天黑的时候,程家庚突然想起徐丽莲昨晚上的话,半信半疑不知真假。急忙摞下工作,让司机开车去邻村学校接孩子。赶到学校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小宝正背着书包,独自倚站在铁棱子校门下呆。程家庚心里咯噔一下,明晓得徐丽莲真是动了气。
“爸爸,徐妈妈怎么不来接我?”
一路上,小宝追问了两次。
进家门,身后邻居大哥跟了进来,说家庚神了,今儿晌午三老黄还真地把我引到后村混四儿家里,找到了那两只羊。说着话,把一包肉食放到三老黄跟前。程家庚说好狗护三邻,这家伙跟你也有感情了。说着蹲下身子,去抚摸爱犬。三老黄最近身上正在严重地脱毛换毛,每天都能扫出一簸箕来。毛脱得参差不齐,三老黄害羞地转过头去。
父子进屋,好在师娘已经做好饭菜。“爸爸,徐妈妈呢?”
小宝又问。
早中晚一天四趟接送孩子,晚上辅导作业外加洗衣服。三天下来,程家庚好不安生。处理着事情,就到了接孩子时间。辅导着作业,电话又打了进来。说要找个新保姆,小宝晃脑袋,就是要徐妈妈。为了小宝,为了自己全力以赴搞工厂,徐丽莲是不是有必要成为这个家里的正式一员呢?平心而论,徐丽莲人美心好。无论后不后悔,沈香秀不可能再回来了。又加之师娘问徐丽莲怎么没来,程家庚犹豫是不是去棉纺厂找一下她。只是自己主动上门去,是不是就是认了两人的关系呢?后天周六,小宝不上学,周末想两天再做定夺。要么认了那种家庭的角色,要么结了人家的工钱再找个新保姆。自是打定主意。
周五早上,程家庚领着小宝正出门,过道口徐丽莲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小宝“妈妈,妈妈”
地叫着,一溜小跑过去。徐丽莲也不正眼看眼前老板,把小宝放上自行车,掉头,骑车而去。三老黄在院子里拉着长音汪汪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