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的时候,姜萝才有机会看清楚他颈后的皮骨。苏流风太瘦了,脊背骨珠嶙峋,衣襟往下的暗处,能窥见无数乌青的旧伤。
这些伤不是今日打出来的,看着像是陈年的鞭伤。
她不认为那几个小痞子还敢当街执鞭打人。
难道除了他们,苏流风还吃过其他什么苦?
姜萝强忍住难过,伸手撩开他残破的衣襟。
那样削瘦的脊背,纵横交错大大小小的伤疤。他还不是入仕的文臣,他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挨了人的打骂也不能还嘴,也无力反抗。
苏先生,他不该受此折磨!
姜萝还要再碰他,却被少年郎一下子扣住了软乎乎的手腕。
怕弄疼了姜萝,苏流风眼底戾气散去些许。他回过神,虎口微微放量,祈求原谅。
他只是不喜人这样亲近,便是年幼的孩子也不行。
特别是——“我……脏。”
苏流风低语,细小的声音融化风中,劝她远离他。
他是戏班头子丢出来讨钱的赖皮乞儿,女孩儿这样干净,他怕污了她。
然而,姜萝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刻,心底更是震颤。
她的眼睛烫,霎时间糊满了一层泪雾。
姜萝多想告诉他,不是先生脏啊,是这个世道脏。
苏流风没有多逗留,即便腿骨折损,他也要起身走了。
姜萝这时才现,苏流风吃不饱穿不暖,身子骨没怎么抽条,比起上一世矮小太多。
她对他的事知之甚少,全然不明白他后来是如何逃出生天,又如何迈入官场。
但姜萝看过他艰辛的一面,知道这一定是一条举步维艰的坎途。
姜萝倒是想带苏流风回家,但她知道,眼下他一定不会信赖她。
于是,姜萝又一次拉住了苏流风的袖口,声音稚嫩:“哥哥,明日你还来这里,好不好?”
苏流风不解。
他低头,看了一眼粉雕玉琢的女孩儿。她生得乖巧可爱,眉心那一点观音痣,灼灼其华。
漂亮的女孩儿,应当不缺家人与朋友疼爱,那么她不该执着于他这个陌生人,甚至是衣不蔽体的乞儿。
“为何?”
苏流风知,自己身上没什么好贪图的地方,和他多接触,一定是亏本买卖。
“你长得很像我……一个远房表哥!我很想他。”
这句话是实情,姜萝早早把他当成了故友亲人。
许是接受过姜萝的好意,苏流风没有再出言拒绝她。
“你一定要来,好吗?”
娇憨的小姑娘满眼冀望,遍体鳞伤的乞儿少年终是松了口,他迟缓地点了点头。
秋风把木樨花吹落,淹入小孩儿乌油油的揪揪里,如同她一样娇俏可人。
在遇到姜萝之前,苏流风好似从未留心注意过……秋日里的桂花花蕾,原是黄澄澄的橘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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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残阳,薄暮冥冥。
苏流风没能讨到钱回来,吃醉了酒的戏班头见到他就是一扬鞭子。
“啪嗒”
一声,长鞭敲地,尘土飞扬。
残破不堪的板凳受不起这一记敲打,出垂暮的声响。
苏流风见怪不怪,他早已对疼痛麻木。
还没等他主动靠近梨园戏班头,练乾旦的师兄阿刘踢开裹脚的跷鞋,拦在苏流风面前:“可不兴打啊班头,小风一身的伤,再打就没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