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韦训反过来用热水的话戏耍她,宝珠愣了片刻,眯着眼睛要拿他偷懒没抄完诗句的事质问,还没来得及作,便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听她命令在大堂盯梢的十三郎探头进来汇报:“九娘,七师兄回来了!”
宝珠立刻扔下韦训,跳起来突突突跑了出去。韦训跟着站起来,突然想起什么,问杨行简:“除了这个胡椒卿,还有别人欺侮过她吗?”
杨行简一愣:“何来此言?公主是天家贵女,若非这个意外,她仍是宫中最受宠爱的女子。”
韦训道:“她说母亲死后和弟弟被赶出蓬莱殿云云,听着怪可怜的。”
杨行简疑惑地说:“那不算被赶出去,按照宫中惯例,生母去世后,年幼的皇子公主会由其他妃嫔代为抚养照顾。你知道这些是想干什么?”
韦训淡淡地道:“干我们这行,有些人收钱,有些人不收钱。我送她到幽州,回长安后或许还剩下些时间处理旧事。”
杨行简感到一丝凉意缓缓爬上脊椎,竭力说服自己这是风寒未退的症状,不是惧意。他间接与那个鲜卑女刺客交涉时,虽未能一睹真容,却有同样的感觉。
“实际上公主从未寄人篱下过,为贵妃服丧期间,年仅十岁的她便向圣人自请抚养襁褓中的幼弟,以此为理由要求独居一处。大唐公主向来是出阁下嫁后才会开公主府自立,未成人就在大明宫成为一殿之主,此前从未有先例。但当时贵妃新丧,圣人哀痛欲绝,对公主的要求百依百顺,当即赐栖凤殿给她和安平郡王居住。”
杨行简顿了一顿,看着眼前这个沉默不语的游侠,暗暗忌惮他在途中对公主不恭。此人身负武功,道上又有许多凶神恶煞的师兄弟,倘若有朝一日变脸犯上,公主和自己都没有招架之力。一定要时时敲打,叫他知道皇室尊严不容冒犯,纵然是公主旅途寂寞,主动垂怜,他也得搞清身份差别。
想到此处,杨行简着意夸赞道:“公主是贵妃之后,天生有知人善任、驱使旁人的特长,虽不谙世事,但自深宫中长大,如何在权力之间生存是她的本能。将来假如是兄长韶王继承大统,她当然继续受宠;如果是幼弟安平郡王得势,则会以敬母之礼尊养亲手抚养自己长大的姐姐。况且这一切都没人教过,全凭直觉,公主生就是龙章凤姿,高人一等。”
夸耀到这里,杨行简暗想,一母胞胎的骨肉亲情是真的,但本能为自己安排最好的前途也是真的。或许正因为她拥有这样敏锐的眼界和触觉,才让韶王最为爱重。
听过老杨吹嘘夸大的言辞,韦训倒松了口气,心想原来她是能照顾好自己的。亲手带大弟弟,怪不得她那样娇生惯养的出身,即会指使人,也很会照顾人。这样等他离开的时候,也不用特别为她担心了。
韦训会心一笑,离开了房间。
完成了庞良骥的嘱托,霍七郎计划这就回长安,买了一大摞胡饼回到客栈,将热腾腾的饼一张张摊开在桌上,等晾凉了包起来当做旅途干粮。
见宝珠快步从二楼下来,霍七脸上自然扬起笑容:“刚买回来,吃一口吗?”
宝珠不答,坐在她对面,掏出五块十两一锭的黄金放在胡饼旁边,眼神清澈,坚定不移地盯着她。
一瞧这阵势,霍七郎心中便明白了,但脸破相了还能修补,脑袋搬家就再也接不回去了。她双臂交叉,摆出严词拒绝的姿态:“抱歉,此事没有商量余地。”
宝珠道:“我知道同一个雇主不能雇佣你们两个,我是代替兄长聘你,请你昼夜兼程骑快马赶去幽州,送一封信和一个人给他。一路上只有你自己,不与我们同行。”
霍七郎心中迷惑不解,抬头望见韦训从房间里出来,双肘撑着二楼栏杆,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霍七郎见他默许了,才吁了口气,放下悬着的心,问:“你们难道不是东去幽州寻亲吗?有什么消息那么着急让他知道?”
宝珠道:“出下圭县的时候我已经向阿兄寄了报平安的信,可如今天下并不太平,驿站邮路时常断绝,就算能顺利送达,可能得花上好几个月时间,说不定比我们走得还慢。有你快马加鞭送去,好叫阿兄快快知道我平安无事的消息,免得他忧心。”
霍七郎看见那黄灿灿的五十两黄金,认得形状是长安波斯柜坊出品,纯度极高,她咽了下口水,说:“送一封信而已,你手头真是阔绰。”
宝珠郑重地说:“这不是酬金,是你一路上换马和食宿的旅费,真正的报酬到了幽州我阿兄会亲自付给你。”
壕气扑面而来,霍七郎有些喘不过气来了,问:“护送的人又是谁?能扛得住一路披星戴月赶路吗?”
宝珠道:“那当然可以,送的人就是你自己。到了幽州,你做我阿兄的侍卫,听他调遣。”
霍七郎一愣,开始犹豫:“幽州……胡天八月即飞雪……那地方可够荒僻的,我更喜欢长安、洛阳那种繁华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