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邊哭邊罵,控訴的話語時不時被一個哭嗝打斷,罵得斷斷續續。
懷鈺本意只是想逗一逗她,卻沒想到用力過猛,直接將人給逗哭了,他愧疚得不行,也心疼得不行,聽到沈葭後面那句請道士做法事來趕他,又有些想笑,盡力繃著臉道:「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該嚇你。」
這個道歉一點也不真誠,只是惹來沈葭更生氣的反應而已。
「你走開!」
沈葭哭得停不下來,她不常哭,一旦哭起來,就很難哄好,原來在金陵的時候,家裡的幾個表兄弟都不敢惹她哭,不然就會挨謝翊一頓胖揍。
沈葭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只覺得眼前的懷鈺異常討人厭,她今天擔驚受怕一整天,方才差點淹死在水裡,他還要來嚇她。
正哭得昏天暗地之際,懷鈺突然將她摟進懷裡。
沈葭一愣,用力掙扎:「你幹什麼?放手!」
「別動。」
懷鈺將她的腦袋按在胸前,目光投在不遠處的溪邊,那裡有一具被水流衝上岸的浮屍,正是死去不久的宋時賢,應該是從上游漂下來的,突如其來的暴雨讓溪流水位上漲,水流也湍急不少。
儘管懷鈺不想讓沈葭看見,她最後還是看見了,屍體就無遮無擋地趴在岸邊,她又不瞎,自然能夠看見。
宋時賢死狀可怖,後腦上有個血洞,顯然他沒有他們的好運氣,直接掉在石頭上摔死了,後面不知怎麼又被衝進水裡,屍身經水一泡,已經有輕微的浮腫,面部被水底的碎石割得鮮血淋漓,一雙眼睛空洞地睜著,是死不瞑目。
沈葭推他下去時還沒有明顯的感覺,畢竟當時情況緊急,不是他死,就是懷鈺死,她沒有可以選擇的餘地,但眼下看著宋時賢的屍體,沈葭才真正有了她殺死了一個人的感覺。
「我殺人了……」沈葭後退一步,嘴唇哆嗦,「我……我殺人了,懷鈺……」
懷鈺將她抱進懷裡,蒙住她的眼睛,道:「不要看。」
沈葭揪著他的衣襟,害怕地直發抖。
懷鈺口吻輕鬆地道:「殺個人算什麼,當時你若是不殺他,他就要殺我,他那樣的人,活在這世上也是個禍害,你就當為民除害了,而我就不一樣了,你救了我一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佛祖都要誇你呢。」
「……」
沈葭知道懷鈺是想逗她開心,但她怎麼也笑不出來,不過內心的恐懼感還是稍微排解掉了一些。
「我們把他埋了罷。」她小聲說。
懷鈺看了眼還在下雨的天,說:「明日再來埋罷,如果他還在這裡的話,現在先找個地方躲雨過夜。」
沈葭點點頭。
當下二人也不再沿著河岸走了,而是走進了山林,懷鈺一邊走,一邊用木棍掃蕩著前方草叢,以免裡頭藏著什麼毒蛇毒蟲。
沈葭扶著他的手臂,忽然問:「懷鈺,你殺過人嗎?」
懷鈺回頭看她一眼,一棍子抽在草葉上,道:「沒有。」
沈葭好奇地問:「你們北鎮撫司的詔獄裡頭,不是總死人嗎?」
錦衣衛屬皇帝親衛,掌侍衛、緝捕、刑獄之事,太。祖年間刑用重典,錦衣衛權力很大,錦衣緹騎所到之處,無不令人聞風喪膽。成祖爺奉天靖難,以藩王奪得皇位後,設立東廠,仁、宣二朝更是倚賴親信宦官,從此東廠職能與錦衣衛多有交叉之處,但大體是東廠管偵查,錦衣衛負責緝拿和刑獄,前者是耳目,後者乃鷹犬,二者互為表里,互相配合,合稱「廠衛」。
詔獄由北鎮撫司專理,那些三法司不受理的案件,或是天子御口欽點的案件,都會送到這來審理,據聞錦衣衛手段殘忍,對犯人嚴刑拷打,以至不堪折磨自盡者比比皆是,進了詔獄的人,不脫一層皮別妄想出來。
懷鈺雖在北鎮撫司供職,卻是不負責分管這些,只因聖上想讓他成為仁德之人,不希望他雙手沾滿血腥,上位者不是劊子手,無須手拿屠刀,只需掌握生殺予奪的權柄。
懷鈺也不屑於幹這些窩裡鬥的事,自己人殺自己人有什麼意思?
「我還沒殺過人,不過,總有一天我會殺的。」懷鈺語氣堅定。
「殺誰?」沈葭問。
「殺韃子。」
沈葭一時啞然,她聽出了懷鈺話里的切齒恨意,忽然想起他的爹娘就是死在蠻族手裡。
延和十年,玉門關外的那場血戰,似乎還深深鐫刻在每一個大晉百姓的記憶里,這是國朝之殤,在那一場戰爭中,他們失去了大晉的戰神扶風王,而懷鈺失去了他的父王,王妃在城下自刎後,他又失去了自己的娘。
可是西羌已經被滅族了,延和十三年,聖上起三十萬大軍與西羌決戰,在玉門關外殺得血流成河,男女老弱,一概不留,將其徹底趕出河西走廊,殘部遠遁天山,再也不敢進犯中原。
如今天下太平,除北面蒙古時不時有些異動外,好像沒有韃子可以給他殺。
更何況……
「聖上會允准你出京嗎?」
懷鈺是藩王,封地在陝西鳳翔府一帶,按理說應該年滿十六就要去就藩,可聖上卻遲遲不肯放他出京,只讓他在眼皮子底下待著,這次光是為了說服聖上讓他南下,都費了好一番工夫。
懷鈺聞言,淡淡道:「總有一日會的。」
談起這個話題時,他的眉宇間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落寞,這讓沈葭忽然覺得,懷鈺有點像籠子裡被折斷翅膀的鷹,雖是受盡寵愛,卻是不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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