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放亮了,塔布轻轻走进来,轻声问:“佛爷可好?”
“脉象还是不明,我已开了清凉补血之药,还得再缓一缓。”
两人说话间,五世达赖睁开了眼睛,点点头,对二位爱徒表示谢意。喝下一碗茶后又服了药,气色缓和一些,他靠在“背靠”
上,示意他人退下,招手让桑结坐在床前的卡垫上。
“桑结啊,靠前一些,也没什么事,就是还想像从前那样和你说说话。”
一句话,说得桑结泪眼婆娑。这样的场景有多少次,记不清了,小时候,最爱这样趴在床前听阿伯讲故事,直到听着听着睡着了,才被侍从抱到别屋。
“你也三十岁了,和帕巴家小姐的婚事该办啦。人家都二十了,要在我们家乡琼结呀,早生下一两个娃娃了。”
“阿伯,再等一等吧,眼下哪能顾上啊,再说您现在……”
桑结说不下去了,两手摩娑着老人干枯的手指,不敢抬头看,也不敢开口,仿佛嘴唇就是泪水的闸门。
五世达赖突然感到一阵胸闷气短,冷汗津津。桑结一看老人脸色不好,赶忙起身喂了几口药,扶着半躺下。
“桑结呀,若论你的才干,我遍观左右,无人能及,只是担心你毕竟年轻,阅世不深。洛追、塔布、甘丹、图布等均是忠诚可靠之人、缓急可用之才。”
桑结见阿伯停下喘着气,上前轻轻抚其胸,劝其歇息。
老人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桑结的头顶,说:“桑结呀,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桑结抬起眼诧异地说:“阿伯何出此言?孩儿哪有不应之理。”
老人用有些哆嗦的双手捻着胸前的佛珠,说:“我知道这一世的路快走完了,我一直有个心愿。”
声音虽低微,还能听清,“依你我这一世的缘份,能叫一声——阿爸吗?”
刹那间,桑结感到浑身血液如泉突浪涌般一下子冲向顶门。他紧紧抓住老人的手,腮部抽搐嘴微张,好像憋住了气,少顷,伴随着呼气,他轻轻叫了一声“阿爸”
,紧接着长嚎一声“阿爸──”
痛哭失声。
老人早已是泪流满面,疼爱地、断断续续地说:“小桑结、小桑结……还是那个小桑结,好孩子……别哭啊,我能听到一声就满足了。”
桑结将头埋在老人双膝之间,不住地抽泣,尽力控制自已。
“那年你刚到宫里,问以后怎么叫我。我说叫阿伯吧,其实我心里多么希望你能叫我阿爸呀。”
“阿爸,我也是,为了能叫这一声,苦苦等了二十年哪。”
二人再次相拥,泣不成声。
“桑结呀,我的转世会认识你,你也能认出他,接续上这份儿缘份,把你的知识传授给他,把你的才华也度给他。那时雪域安宁了,希望他不必像我这样一生艰辛操劳。”
“阿爸放心,我会像您对我一样地爱护他。”
老人太激动,快有点支撑不住了。
巍巍的喜玛拉雅在默默注视。
汨汨的雅鲁藏布在静静谛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