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又怎么样?
拉斐尔盯着羊皮纸上凌厉飘逸的字迹,在心中苦涩地想着,就算她知道……他们迄今为止的所有交集也只有那一次见面。
拉斐尔没有任何与母亲相处的经验,他对母亲的一切向往和概念都来自于早已死去的莉娅,那个女人作为“母亲”
填补了亚曼拉在他生命里的空缺,给了他人生之初所有关于年长女性的知觉,温暖的、柔软的、没有任何棱角,丰盈而脆弱,像饱满的果实,盛装着鲜甜的汁水,无声无息地提供着最为妥帖的爱护。
可亚曼拉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拉斐尔挖掘出记忆里几次见面时看到的女王。
那是和世人心中“母亲”
这一普世概念截然不同的人,她一点也不柔软,也不脆弱,她比绝大多数男人都刚硬坚定,湛蓝的眼眸犹如海洋凝结的宝石,里面盛着的不是花朵和羽毛,而是呼啸而过的狂风、卷起怒涛的暴雨,她走在一往无前的道路上,劈开经天纬地的大道,将根系深深扎入泥土,环抱着辽阔的疆域。
如果她是母亲,她的孩子将是这世界上最幸福也最痛苦的人。
但他从未有一天设想过,她会是他的母亲。
这不可能啊,这怎么可能呢?
拉斐尔在这巨大的冲击下呆呆地坐在地上,连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费兰特急匆匆地穿越教皇宫的长廊,翻滚的黑色长袍犹如乌鸦展开的双翼,仲裁局的领很少这样严肃,修女和修士们遥遥地对他微微颔,退到道路两旁,看着这位大人物如疾风般卷过长廊,冲进教皇的私人区域。
守在门口的两名卫兵惊讶地看着他,费兰特从他们身边大步而过,扔下一句话:“冕下在里面?不许任何人进来。”
厚重华丽的门严严实实地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声音和目光。
“圣父。”
费兰特在阅览室找到了教皇。
对方坐在一地狼藉里,书籍散乱地落在他身旁,梯子歪斜着依靠在书柜上,费兰特一看就明白生了什么,顿时将压在心里一路的事情扔到脑后,慌乱地冲过去。
“您怎么样了?摔倒了哪里?有没有受伤?让我看看”
他将教皇从地上扶起来,安置在椅子上,撩起对方的衣摆检查双腿,轻柔地按压拉斐尔的胸腹和腰背,确认有无暗伤,一套动作下来,他才后知后觉地现教皇此刻的心神不属。
那双淡紫色的眼睛里完全没有他的存在。
费兰特意识到了什么,视线偏转,目光落在圣座紧紧抓在手里的那张羊皮纸上。
但是不等他看见上面的文字,教皇似乎终于从自己的幻梦里惊醒,第一反应就是将手下压,盖住了羊皮纸上的全部内容。
“……有什么事情吗?”
拉斐尔努力提起声音,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没有两样,但他的努力显然是无用功。
费兰特看了他两秒,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担忧,可是面对着教皇的询问,他还是说出了刚刚得到的消息。
“亚述女王的侍从女官秘密来了翡冷翠,想要求见您。”
费兰特想到此刻等候在外面的那个女人,不由得微微皱眉,心里掠过一丝忧虑。
出乎他的意料,拉斐尔没有再问更多,似乎在听见“亚述女王”
这个词时,就已经认可了那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女人。
“让她进来,一个人。”
费兰特惊讶地看了拉斐尔一眼,想说什么,不过教皇已经低下头,淡金色的长遮住了他的侧脸,让费兰特有些看不清对方的脸。
亚述女王的贴身女官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这是一件非常敏感的事情,她一路上尽力藏匿着自己的身份和行迹,没有人知道她来了教皇国,费兰特将她从密道里带过来,确定她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后,就遵从教皇的命令守在了门外。
阿淑尔摘下斗篷宽大的兜帽,经过日夜兼程的长途跋涉,女人的脸颊深深凹陷了下去,皮肤暗黄透着疲惫,头里都是尘土,便于行动的长裙裙摆全是泥泞风干的痕迹。
这个疲惫的旅人站在教皇奢侈华丽的地毯上,代替自己死去的女主人,凝视着她的孩子。
她将要为这个从未有母亲呵护的孩子带来一个噩耗,想到这里,即使是从来冷淡的阿淑尔也不由感到怅然和悲哀。
但她很快现,或许她根本什么都不必说,因为血缘和灵魂已经告诉了对方一切。
地上神国的君主坐在桌后的椅子上,手里似乎拿着一卷陈旧的羊皮纸,看着有点眼熟,从她进来开始,他就静静地看着她,那双独特而美丽的淡紫色眼睛比宝石更加璀璨明亮,他的眼睛形状和亚曼拉非常相似,被他这样凝望的时候,阿淑尔几乎恍惚是自己的君主正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看着她。
“啊……你来,”
拉斐尔轻声喃喃,“你来这里,是要告诉我什么?”
阿淑尔没有开口,拉斐尔也不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