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翊基础差得离谱,来申州读大学之前,别说英语口语,他甚至没说过标准的普通话。
他出生的地方,在青河镇一个不知名的山村里,小学跟着一个人教全科的赤脚老师读了六年。而就算长大去了镇上,作为西南山区的一个边陲小镇,整个青河都只有一所门脸老旧的初中。中考后考去了市里,上属的永安市也不过八十万人口,学校环境差,师资条件也差,每年从市里考出去,考到大城市一本院校的学生连一个班都坐不满。钟翊是那一年永安市的状元,也是近十年市里考得最好的学生,也不过刚刚够到申州大学商科的分数线。
能读2+2是靠了他的少数民族和特困生加分,但哪有特困生会去选择要出国念两年的2+2呢,还是商科,除了钟翊这个另类。
大二下学期考完雅思,均分7。o,没辜负那几千块钱的报名费,大三那年钟翊如愿去了新泽西。
普林斯顿大学商学院本科班里华裔几乎没有,不多的几个亚洲面孔里,他是唯一一个第一次出国的人。最初他的生活和在申大读书时差不多,依旧是没什么人愿意和他说话,除了上课,他永远独来独往。
钟翊在普林斯顿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是个美国白人男孩儿,叫a1ex,在纽约长大。那次小组作业,他们被系统分配到一起,钟翊在按部就班地安排流程,而a1ex对钟翊说的第一句话是:“heymate,youraneteyorker,don’tyou?”
钟翊看着a1ex友好善良的笑容,不自觉地也微微笑了一下,他用a1ex所说的、略带纽约客口音的英文回复说:“也许吧,我的……口语老师曾经在纽约读书。”
“钟总,这是今天最后一批终审项目书需要签字。总部那边今天还有一场高层会议,纽约时间早上1o点半。”
尤小芸抱着一叠项目书敲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这已经是她今天来的第四趟了,没完没了的密集工作,累得她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钟翊看了眼办公桌上的电子时钟,晚上9点,手机锁屏o条未读信息,林还没有回他3个小时前的微信。
他抬头,看见往日精致漂亮的助理面色疲惫,乌黑的长卷只随意用一个大夹盘着,毫无造型可言,散落的丝凌乱地落在耳鬓,西装裙外套上留着几层折痕。良心现的老板默了默,对助理说:“这些项目书我签完字之后你明天早上再来拿,现在可以下班了。”
谢天谢地,尤小芸在心里欢呼一声,一点儿也没跟老板客套,痛快说了“老板,明天见”
后快步走出了办公室打卡回家。
她拿起包离开时,招标项目组的员工们也都66续续起身准备下班了。今晚钟总有总部会议要开,再多反馈也要等到明天,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尤小芸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六七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项目组员工,有个年轻女孩儿和尤小芸挺熟,她就是昨天骂了同事不洗澡会熏到钟翊的那个,上前来挽着尤小芸的胳膊聊天:“小芸姐,我们就这么下班了,钟总不是一个人待在公司?他这个会得开到几点啊?”
尤小芸摇摇头,叹了口气,说自己不知道。
她们走到园区门口,回身再看这栋租赁的临时办公楼,红色的复古砖瓦墙,在微弱的路灯与月光下显得黑洞洞的。其他部门的员工下班很早,这个点了只剩四楼的灯光还执着地亮着。总裁办公室的窗户不大,钟翊没有拉窗帘,从楼下还能看到他背对着玻璃的半个身影。
也许女性天天生敏感,尤小芸莫名觉得钟翊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孤单。本来心里生出了一丝同情,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对身边的女生说:“你还是觉悟不够高,别被资本家的美色迷了眼。老板几点下班是我们管得着的吗?他一年赚多少,我们又赚几个钱,一天几百块的跟他个地主老财玩什么命啊。”
“话是这么说,但是……”
女生目光从四楼的窗户那里落回来,终究也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林倒也不是故意不回钟翊的微信,昨晚钟翊帮他遛完狗之后盯着他把退烧药吃了,又非要送他回家。虽然林一再坚持算上上下楼等电梯的时间,他回家都总共不需要5分钟,有什么可送的。
但钟翊手里拽着狗绳不肯还给他,他也没办法。
罗威纳说是三大护卫犬之一,也不知道护在哪里了,被钟翊牵着的时候乖得跟个萨摩耶似的,仿佛当初征战狗公园、撵跑代遛小哥的狗不是它一样。
昨晚临走之前钟翊要林把自己从他的微信黑名单里拉出来,林也照办了。VTeL的亚洲区总的要求,他一个求人合作的小小乙方怎么敢不从。
今天林请了病假,在家里昏昏沉沉睡了一天,睡醒时烧退得差不多了,就是人还有点咳嗽。阿姨上门给他煮了饭,他没吃下多少,炖的川贝雪梨汤倒是喝了一大壶。
钟翊六点左右给他的消息,那会儿林刚精神了一点儿,走到电竞房里开了把游戏,戴着耳机一上头就打到了9点多。方才一局结束,林摘下耳机出门倒杯水,顺便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于是看见来自钟翊的未读微信:
今天好点了吗?我晚上还去帮你遛狗,可以吗?
林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握着手机,在走廊里站了会儿。本来在客厅打盹儿的罗威纳看见他了,颠颠儿地跑过来蹭,这意思是想吃零食了。林没理狗,喝了口水打字回复:
你来呗。
钟翊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项目书,顺便等着开会。手机提示音量不大,但在寂静又略显空旷的办公室里很明显,连木质桌面也跟着信息声细细震动,让他放在桌上的手指感到一阵酥麻。
“你来呗。”
时隔三个半小时的回信,林没有回答他的任何一个问题,只了这三个字。
林没想到,回完消息后十五分钟钟翊就来了。电梯需要门禁,钟翊的脸出现在小小的Led屏幕上,泛着一层蓝色的光,有些失真,一边耳朵上戴着蓝牙耳机,搭配他一丝不苟的衣着型和精致的五官,很像一个3d建模的机器人。
林解了门禁放人上楼,从善如流地去柜子里找罗威纳的牵引绳和装屎用的袋子。等待电梯上行的这几十秒里,他在琢磨要不要和钟翊寒暄两句。
罗威纳看见他去拿绳子就知道是要出门了,激动得走到门厅里,等在电梯门口直跺脚。
“叮咚”
一声响,银白色的门拉开,钟翊摸了摸狗头,走了出来。林回身,现他今天换了衬衫和裤子,但大衣依旧是昨天那件,衣服很衬他。
林还是像昨天那样,把钟翊拦在门厅,没让人进家门。他把狗绳栓好,连着袋子一起递给钟翊,一句话都没说。
几十秒的时间太短了,不够林想出什么合适的开场白。
钟翊不介意林看起来很傲慢的态度,他牵狗绳的时候朝狗走了两步,于是离林只剩下半步距离,俯身用额头贴了贴林的额头,说:“好像不烧了,还难受吗?药和饭都吃了吗,吃了几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