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长明一路进行得很顺畅,他踩过茂盛的草地时没有出一点声响,远远地看到人影时也会警觉地躲开,路过灯光下时会注意不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学着不惊动一点风声,不吵到一只虫子。
他以前和凤兰学过这门功夫,不过当初是为了补充技能而多学了一门灵敏的身法,学这个身法的目的在于练一套剑法,但楚长明用不惯剑,本来凤兰想教他符咒,但楚长明不喜欢画符,也不喜欢音律,不喜欢幻术,不喜欢药学,不喜欢炼丹,为了找到楚长明最合心意的那一块,凤兰教了他很多东西,但直到最后,楚长明也说不上来,自己最喜欢什么,或者,不喜欢什么。
这就导致,他学得很多,很广,但都不精通,短短二十来年的资历摆在四仙一圣面前完全不够看,但是到了中洲,这些被楚长明称之为乱七八糟,不好拿出来摆弄的东西忽然就有了用武之地。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处楼房前布下了很多奇门遁甲之术,根据天上的星象运行轨迹、以及当时的风向、温度、人员的走动,会如同活物一般进行巧妙的变化,犹如机械的齿轮一般紧紧地咬合着。普通人如果不知道其中的奥妙,会不知不觉之中走回自己原来的地方,而明明自己是在往前走,周围的场景也是在往前变化,但就是只要一停下来,就会现自己居然还身在原地。
楚长明听见几个见了那块地方都心有戚戚然,绕道而行的人叫这里为“鬼打墙”
,他们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啧啧称奇,就是不敢回头看:“闹鬼这么些年呢!”
’谁说不是呢!“”
听说这里以前死了一个老爷的小妾……“”
啊!!——你不要吓我啊!我怕鬼!”
“你大惊小怪干什么啊!我都被吓到了!”
“别吵了!别吵了!”
“……我刚才脖子好像被鬼摸了一下,我……好凉啊……她……她怎么还在摸着我啊……”
“……”
“……”
“啊啊啊啊!!!——”
那一行人尖叫着马不停蹄地往前跑了,一哄而散。
清清楚楚看到是树上掉了一片叶子落进了那个人衣领里的楚长明:“……”
楚长明稳步朝那处楼房走去,他查探过几间屋子,就这里设下了各种精妙的机关,要说里面没藏点东西,真是说不过去。
楚长明脑子里闪过各种卦象的图案。他曾经还借着凤兰的面子,仗着年龄小,还把玩过端月仙人手中仅存的河图残本,但那幅图案他只看到了半幅就晕了过去,没能有缘看到下半幅。本来那次端月仙人似乎说过要教他推演八卦五行,不过因为这件事情,一切作罢。
再没有什么图案能精妙过那半幅河图残本了。他后来见过许多版本的河图,甚至连端月仙人没能保存下来的洛书都有,但说起来还不如不看那些版本,太丑了。
不过好像用美丑来形容似乎不对。
那次晕过去之后,楚长明醒过来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还是他师尊的凤兰,而是端月仙人。他问楚长明:“你觉得你刚才所见的图案怎么样?”
他问得很熟练,仿佛在此之前就已经问过了很多人。
楚长明回答说:“很美。”
楚长明为了在他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还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了一番当时自己小脑袋瓜里头不多的词汇量,但他现,过多的修饰词只会减损它的美丽,所以他老老实实只说了这两个字。
当时他六岁。
但楚长明明显没能捉摸透端月仙人的脾气,他那么说了之后,明明说的是真话,还是夸奖,端月仙人的脸色却也不见得有多么高兴。
而且,应该是很不高兴,不然怎么说好的教导都没了呢?
楚长明想了一大通有的没的,一边抬脚按着想好的步子走,一边随着阵法的变化再次思考下一步。他游刃有余,不紧不慢,一步踏一步,在短短三分钟里,阵法变化了三百六十五次,而他为了每一步都不走错,推演了一千零九十五次,本来有二十来次是可以凭着直觉走过去的,但是楚长明不相信直觉,还是推演出来的更让他放心。
他一边推演,一边又想,如果这要是云梦泽在的话,早就一只箭直接射穿了阵法,哪还用得着这样算啊?他想起白天远归客说他道行高,叹了口气,心想这年轻人(如果远归客是年轻人的话)眼神一定不太好。
高楼里很寂静,没有一丝人气,即使穿着鞋,从脚底下也会渗上来一股寒意,这种寒意并非来自外面的天气。云仙斋那边将要入秋,中洲这里已经是秋天很久了。但即使是这样,也生不出这样阴森的寒气。
这座高楼高逾二十层,如此纵深,底层受到建筑布局的影响寒气四起、阴森遍布,似乎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但楼里头没有点灯,到处乌漆嘛黑的一片,只有在靠近窗子口的地方,才会照耀进来一些淡淡的月光,这些月光尚且自身难保,别说照进来照亮一方天地了,随时都像是会有被清风一吹就破灭的风险。这地方又黑又冷,给人一种完全没有人居住的感觉。
一楼的窗子没有窗帘,到二楼才有,再多走几层下来,有窗帘的都是奇数层,没有窗帘的都是偶数层,按照这个想法,一层一层去看,果真如此,丝毫未差。而那些楼梯都是建筑在推开门就能直接看到的正中间——至今楚长明见过的建筑里,还没有见过这样奇特的布局——每一架楼梯都是二十三个阶梯。每一层楼里东西都很少,楚长明看不太清楚,贴着墙壁去摸了摸,再走了几步,逐渐确认了一个事实。
——墙上没有机关,地上也没有,如果忽略外面那道阵法,走到里头来,会奇异地现,这处高楼门没有关严实、机关也没有,像是一个万分好说话的好客的大方的人,而这个人大方就大方在什么都没有。
每一层楼的布局是一模一样的,楚长明在原来的站位摸到了一个篆刻着阴文的花瓶,里面放满了水,插着一枝花,也就在其他楼层相同的位置摸到了手感一致的花瓶——仿佛每一栋楼都是跟着第一层一样复制上去的一样。
楚长明越好奇这栋楼房的主人是谁。他的头顶洒下了如深海的颜色一般的月光,淡得好比一层轻纱,轻薄地铺在脚底下,随着步子踏了上去,在原来的地方蒙上一层黑色的布幔。
他越往上去,就越是闻到一股奇香,那香带着不同寻常的力量,像虫子一般蛰伏,又像一只妖邪的手在胸腔里勾引,楚长明现自己的气息不稳起来。他停下了脚步,他不知道这股香来自哪里,他在记忆里搜寻,忽然觉,这种香在进来这栋楼房之前,好像已经有了征兆。
而这种想法好像也是错觉。
脚步虚浮起来,他猛然惊醒了神志——意识到了自己陷入了一种错觉,一种被鼻子里的香所勾引迷惑着所迷迷糊糊掉进的错觉。他顿时封闭了嗅觉,但是已经晚了。
所有的感官都被模糊起来,他眼前看见的似乎并不是眼球经过大脑传过来的景象,而是大脑擅自加工召唤出的记忆里的图像,眼前站了许多人影,那些人影的脸陌生又熟悉,但他根本想不起来谁是谁,名字和人物对不上号,像是在看一本图画与名字错乱的劣质书籍。
楚长明感觉自己好像在走,又好像没有。
但不管怎么样,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睁开以后,先前那令人头昏眼花的乱象终于好了。眼前在适应了黑暗的光线之后,映入了一番陌生诡秘的景象。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一所窗子前,而在那四四方方的窗上坐着一个人影。
只有月光从窗子口淡淡的洒进来,浅蓝灰色的透过薄纱的帘子,它被风吹起,珠坠出细微清脆的撞击声,除了这一块窗户的四方形状是光亮的,其余的墙壁都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那个人也变成黑的剪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从那探过去看到的一角天空隐隐约约透着朱红色,所对着的一方山壁淡棕色的土上蒙着柔和的月光。
像是旅行到一片宽广的地貌,在远方与夜空相接的土地上,缓缓走过来一个黝黑的影子一样的剪影。
空气里除了那股异香,还多了一丝令楚长明感觉到头皮麻的野兽般的气息,嗜血、残暴、奸诈,似乎什么不好的词汇都能用来形容这丝气息,总让人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自己一样如芒在背。
楚长明屏住了呼吸,借由黑暗来藏匿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