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太子会藏在哪里”
昨叶何的手指在舆图上移动着,道“太子登岸的位置,是在竹桥与玄津桥之间的秦淮西岸。他孤身一人,肯定走不远,必有当地人协助。你仔细想想,太子在南京城还有什么熟人身份不太高的那种。”
“太子在北方养尊处优,南京哪有私交的庶民文士”
朱卜花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了一霎。昨叶何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变化,立刻追问。朱卜花抓了抓面孔,烦躁道“只是件小事,应该没关系。”
“造反无小事,说来听听。”
朱卜花只好回答“今天我去玄津桥接太子,那里有个小官,立了些功劳,太子让我赏了他一套马牌,大概是想当场还掉人情,不愿多有瓜葛。”
“什么功劳”
“太子没说,多半是你们白莲教行事拖泥带水,让他救了太子一命。”
朱卜花不忘指责一句。昨叶何没理他的挑衅,沉思片刻道“那小官是什么职位”
“不知道,谁会关心这些”
“太子说赏赐的时候,那个小官站在哪里”
“那会儿玄津桥头全是人,我怎么会记得”
“就是说,他一直在人群里,太子指了一下他才站出来对吧”
“是。”
昨叶何拍了拍手,眼睛一亮,道“若是太子要赏,他该早早站出来候着才对,何必退在人群里。我看哪,这是太子既想骗你一套马牌,又不想让你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才故意演的这么一出。”
朱卜花手里一攥,紧紧揪住了舆图一角,整个南京城霎时皴皱起来,说道“我去查那个小官来历”
昨叶何却拦住了他,道“眼下正是合城大索之时,太监主持大局不宜分心。这些小事,交给我来处理便是。”
“你什么意思”
“南京城太大,官府能管明面,可顾不到暗处。那些藏污纳垢的卑贱沟渠里,还是我们佛母座下的白莲信众们更熟悉些。”
“不行岂能让你们这些疯子在城里肆意游走”
朱卜花一口否决。他对白莲教没有一点好感。早在几年前,这些反贼还在跟朱卜花打生打死,如今虽然因缘际会成了盟友,可绝不代表朱卜花的态度会有所变化。
昨叶何盯着他,道“佛母的缘法您可以不顾,但若因为这点面子让太子走脱,大计成了泡影,你怎么跟那位贵人交代”
朱卜花死死地捏紧舆图,脸上又有几粒疽疮鼓胀起来,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你们打算怎么找那个小官”
“我们手里可有一条上好的猎犬。”
昨叶何嘿然一笑。她颧骨高耸,双眼挑立,一笑起来虽然明艳无俦,可眉宇间总透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朱卜花勉强签了一份手令,昨叶何收在怀里,大摇大摆地离开守备衙门。她人都离开了,那尖声却还从走廊里飘进来
“除去金陵美食,我们白莲教众也要享受一下,在大明都城里抓大明皇太子的乐子。”
“正阳门”
于谦和苏荆溪看到吴定缘所指之处,同时出疑问。这道城门在皇城正南,乃是与承天门、午门、千步御道位于同一轴线的正礼大门,按说应该戒备最为森严才是。
“小杏仁,你还记得在码头我跟你说的话吗无论那些反贼多么神通广大,至少有一件事他们算不到。”
“地震”
“不错。”
吴定缘看了一眼朱瞻基,又迅移开视线,道“今天我押送人犯嗯,押送太子从扇骨台回城时,途经正阳门。那里被地震震塌了一角,如今还在修葺,城门是关不牢的,或有可乘之机。”
朱瞻基冷哼了一声,那家伙又提起了他不愿回顾的耻辱。于谦却喜不自胜,坊间都说南京地震是羞辱洪熙皇帝与太子,可眼下它成了太子最好的盟友。
吴定缘把地图叠好,揣进怀里,道“现在已经宵禁。我们四个人走在路上太扎眼了,得做点准备。你们在这里等着。”
说完他也不等太子准许,自顾自地钻进自己的卧房,叮叮咣咣,不知在干什么。
屋子里没了他,朱瞻基觉得心里舒服多了。马上就要开始新一轮的逃亡了,他闭上眼睛,抓紧时间多蓄积一些精力。苏荆溪看到旁边有炉灶,便隔门问了一声,吴定缘说随你们用,只是别露火光。
苏荆溪在灶间转了一圈,锅里有半张起面饼,橱斗里搁着几枚端午节剩下来的龟桃,都是金陵人夏日必吃的汤点。她寻出一个铁铫子,把这些食材都一股脑地扔进去,再切了几块板桥萝卜与一把蕹菜,拌些冬舂米,一会儿工夫便煮得一锅非饦非汤的浓糊糊。虽然不伦不类,味道却浓香润口。
朱瞻基折腾了半宿,此时早已饥肠辘辘。苏荆溪把铁铫端出来,他懒得盛到碗里,直接拿大木勺往嘴里送,吸溜吸溜,吃得格外香甜。吃着吃着,太子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奇怪的动静,侧脸一看,现声音是从于谦肚子里传出来的。
于谦连忙后退了几步,口称“唐突”
。他从中午跑去锦衣卫到现在,四处奔走,只吃了一个粽子。朱瞻基犹豫了一下,把铁铫一推,说你也来吃点吧。于谦还想推辞,可肚子又叫了一声,他只得红着脸先谢太子赏赐,然后自己去灶间取来一个粗瓷大碗,小心翼翼地在铁铫的最外缘刮了半碗,捧着吃起来。
两人适才对骂的小小尴尬,就在这一次推让里烟消云散。食物化为力量,在朱瞻基周身飞流转,暖洋洋的,如同升仙一般。他心满意足地搁下木勺,现于谦的碗也已经空了,看来他是真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