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糊塗了,說話斷斷續續,不知在對誰說。寶纓沒功夫細想這裡頭的含義,太皇太后哭了,她也跟著流眼淚。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看不清符清羽的臉色,只記住了玄色衣衫下一個清瘦孤絕的身影。
作為侍奉帝王的嘉獎,太皇太后頒布了一道懿旨,准寶纓的祖父、兄長、以及其他被流放南疆的族人脫去罪名,返回故里。
寶纓那時還懵懂,不清楚一直不鬆口的楊用怎麼突然變了心意,結束了程氏一族的流放,只當是天降喜事。
過後才隱約猜到這背後的交易——太皇太后為符清羽選了楊家嫡女為後,待親政後完婚。
無論怎樣,寶纓為家人獲得赦免心存感激。至於侍寢這一「重任」,寶纓不敢多想,當下也沒有心思考慮太多。
太皇太后之於寶纓,不但是恩人,在寶纓心裡更是慈祥和善的長輩,是入宮後對她最好的人。
父母兄長去世那年,寶纓年歲太小,對死亡的理解還朦朧,太皇太后薨逝才讓她第一次痛徹心扉,自換上喪服,眼淚就稀里嘩啦地掉了下來。
當然,太皇太后殯天,無論有幾分真情,宮人們都得做出悲傷的模樣來。停靈那些天,殯宮裡哭聲就沒斷過,寶纓在當中倒不算顯眼。
相比之下,皇帝的態度反而過分安靜了。
符清羽守靈守了整整三天,一滴淚也沒掉,神色也和平常一樣,只是話格外少,靜靜待在梓棺前,很久才眨一下眼。
靜到像一尊雕塑,一縷幽魂,宮人們請他示下,往往隔了好一會兒才得到回應。
嬤嬤們起先有些擔憂,後來聽說皇帝在前朝的表現如常,太醫也說沒事,才都放了心。
畢竟陛下從來不是話多的人,至親離世,不想做無聊的酬應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他主動和寶纓搭話時,寶纓著實感到意外。
那是大祭之後了。
太皇太后的遺物,僅保留少數,大多要被燒掉。等到人少,寶纓也湊到火盆邊,準備將兩年來抄的佛經都燒掉。
剛燒了幾冊,習慣地從身後抽取,卻沒抽動。
一回身,發現符清羽在她身後,垂目看著那摞佛經,不知來了多久了。
寶纓急忙行禮,符清羽拿起一本經文,隨意翻開來,淡淡說了句:「字可真差。」
以寶纓如今養刁了的眼睛來看,那字也是不夠好的,皇帝這句評價不算過分。
寶纓有點不好意思,小聲說:「那是最早抄的,後面就變好了。」
符清羽瞥了她一眼,拿出最後一本,緩緩端詳。
天光快要散盡了,橙紅的火苗映在眸中,一池寒潭鍍上些許暖意,終於他說:「不錯。寫的很好。」
破天荒頭一回,符清羽竟誇了她。
寶纓不由打了個激靈,恭順地說:「是陛下教導的好。」
符清羽沒理會她的吹捧:「為什麼燒了?」
因為太皇太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