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你會來看我……」
地牢燈火黯淡,袁逸辰的臉半藏在陰影里,有些看不清。
上次見面已經是數月之前的行宮,那時袁逸辰還是意氣風發的小將軍,是她的小哥哥,豪邁到公然與皇帝作對。
不到半年,卻淪為了階下囚。
瞧他模樣,只是被除去衣冠,形容落魄,倒沒有受刑的痕跡——想是袁逸辰被捕時很配合,沒有額外受苦。
但是……那可是袁逸辰呀!多麼熱烈如火又輕快如風的少年!
如今這般淒涼,著實叫人唏噓。
袁逸辰輕聲問:「寶纓,你恨我麼?」
寶纓蹲下,讓視線平齊,隔著欄杆說:「……出事時你也只是孩童,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決定不了。」
株連之罪,她比任何人體會的都更深。即便一想起枉死的兄長母親,睡夢裡都會哭醒,恨極了袁高邈,卻不至於遷怒袁逸辰。
「可要是沒有我,他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袁逸辰向前挪了挪。地面髒污,他卻仿若不察,目光痛切,叫人不忍直視。
「都是我不中用,生下來身體病弱,讓母親操碎了心,讓父……讓他誤入歧途,釀成大禍。」
袁逸辰氣急,這番話說出,牙齒都咯咯作響:「現在罪行暴露,所有人都恨不得把他挖出來鞭屍,所有人都可以罵他啐,但是……但我不能!他不光生了我,還救了我,我欠他兩次生恩,甚至沒有恨他的資格!」
他胸膛起伏,泫然欲泣:「……我一直都很崇拜他,可我一直以為他是正直又不失善良的人。他不是官職最高、武功最好的將領,可在我心裡,卻是我追隨的目標。他教我以國為先、以君為先,立身持正,兼濟天下……」
「那些書,都是他讓我讀的!可是到最後,他卻先背叛了!」袁逸辰語帶哽咽,幾乎有些可憐的,「現在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我該如何面對這一切?!寶纓,你說我該怎麼辦?」
「我該……怎麼辦啊……」他痛苦地握緊欄杆,眼淚終是流了下來。
寶纓伸出手,碰到袁逸辰的手指,感到對方受驚嚇般的一抖,卻沒有退縮,而是輕輕放在上頭。
「我無法原諒袁叔叔,他罪該萬死,不過即使是我也不能否認,他是個好父親。小哥哥這般明朗正直,便是證明。」
寶纓嘆了口氣:「我想,或許他一直清楚做錯了事,才更要教導小哥哥,讓你成為比他更好的人。」
「比他更好的人……比他,更好的人……」袁逸辰無意識地重複著,說了好多遍。
「嗯。」寶纓點頭,「我聽說陛下給了小哥哥兩個選擇……你要……怎麼選?」
即便不罪誅九族,袁高邈的親子也難辭其咎。但不知者不為過,況且袁逸辰這番出征英勇當先,符清羽便多給了他一個選擇。
是服下毒藥,以最不痛苦的方式死去。
還是,背負罵名,以軍營中底層小卒的身份活下去。
袁高邈的罪行已然昭告天下,在雁門,在整個大夏,因光化戰敗失去親人的家庭,數不勝數。尤其在軍中,是永遠抹不去的恥辱和悲痛。
若是更換姓名以庶人的身份重生活也就罷了……符清羽明知軍中憤恨,卻偏將袁高邈的兒子放在軍中,當一個任人欺凌的小卒,可想而知那些軍士會怎麼對他……這般安排又比死罪好幾分,實在難以說清。
寶纓問父親,父親只說:「這是陛下對他的考驗。」
寶纓來見袁逸辰之前,其實一直在想應該如何說服他,畢竟相比一時的死罪,大多人也許更畏懼天長日久的折磨。
但現在,她覺得好像也不是沒有希望。
袁逸辰默了默,忽地笑了,以從前那種少不知愁的語氣說:「寶纓,你替我選吧,你選什麼我都接受。」
寶纓怔了怔,旋即展開笑顏:「你說的,一言為定!我要小哥哥活下去!好好活下去……袁叔叔背棄的信念,你給我堅持住!」
袁逸辰伸出小指:「好啊,咱們拉鉤,做不到的是小狗!」
袁逸辰比她以為的還要豁達,寶纓來時滿面愁容,回去時卻心懷期望。
在她走後,牢里重又恢復了寂靜。
袁逸辰靠牆坐下,自言自語:「不就是吃苦受氣,最多挨幾頓打,有什麼大不了的?!你們都覺得小爺受不住,那我倒要讓你們看看,小爺到底受不受得住!」
不難又怎麼算是贖罪呢?
「就是……」他幽幽嘆了一口氣。
就是……他同寶纓,真的不會再有任何可能了。
袁逸辰「嗤」了一聲,罵自己:「說得好像之前有一樣!從頭到尾都是你痴心妄想!!」
寶纓從牢里出來,正要回去父親那兒,半路卻遇到了樂壽。
樂壽好像長高了些,骨骼變得健實,不再像個孩子,但對寶纓說話時,面上止不住的開心和羞澀,一如從前。
「寶纓姐姐,陛下請你過去一敘。」
他把重音放在「請」字上,因為那是符清羽特意強調的。
「……哦。我隨你去。」
這些日子大軍過境,符清羽頗是繁忙,除了那天揭發袁高邈,寶纓數日沒有見到他了。
但……即便到了今天,她心意已決,卻還沒做好見他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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