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宗門不過總角的孩子,都對她鄙夷不屑。
爹爹還能醒過來嗎?若得知唯一的女兒曝屍荒野,會不會心膽俱碎?
為什麼自己辛苦修煉半輩子,聽從父親的話,愛護同門,心憐百姓,最後落得人人喊殺的下場。
師蘿衣在各大秘境中奔波,努力想要證明,她也能獲得機緣,不是眾人口中的掃把星。可是獨自作戰本就艱難,一次又一次受傷而歸,又狼狽又辛苦,她的收穫還沒有卞清璇原地摔一跤,撿到一朵血靈芝來得容易。
眼前這一幕,赫然是六十年前發生的一件事!
幸得她數年來戰戰兢兢修習術法,與螭蠡惡戰一番,勉強取了螭蠡內丹,保住了性命,卻傷重累得一根手指也沒法動彈,倒在地上,無力任由大雪將她掩埋。
為什麼莫名其妙的,短短數十年,修士眼中彈指一瞬的光陰,她就從盛放到枯萎死去,死後還落得罵名一片?
她痛苦不甘,委屈怨恨,嫉妒百結,最後一口血嘔出來,看著瑰麗的天空,知道自己恐怕大限將至,她恍惚想起了還未傷重出關的爹爹。
關鍵時刻,自己的術法還沒落到卞清璇身上,就被趕來的男子攔住,一掌擊飛出去。
可是漸漸的,原本喜愛她的大師姐、原本與她有婚約的長淵師兄、與自己父親情同手足的宗主,一次次為了卞清璇責備自己,她心裡委屈又茫然,直到後面發現,長淵師兄對卞清璇越來越溫柔,同門因為卞清璇暗地裡排擠自己,她的直覺告訴她,這些都和卞清璇有關,師蘿衣終於徹底厭惡上了這個奪走她一切的小師妹!
她努力修煉,想要過小師妹,可是後來的幾十年間,小師妹就跟開了掛一樣,修煉飛,睡覺都可以長修為。
到死,她也沒明白這一生究竟錯在了哪裡?
她又想起了記憶里柔弱溫柔的娘親,一片荷花香中,美麗的女子環抱著自己,唱著南越古老的歌謠。
師蘿衣的夢越來越輕,漸漸地閉上眼睛……
沒想到一朝睜開眼,自己回到了六十年前,小師妹卞清璇才進宗門的第三年!
看著眼前哭唧唧的卞清璇,還有冷然訓誡自己的長淵師兄,她本該一腔厭惡與憤怒的,然而出乎意料,師蘿衣的心情十分平和。
一個她至死也比不過,一個她至死也沒得到。
死都死一回了,她如今的心態從極度失衡過度到極度隱忍平靜。
簡稱,麻了。
卞清璇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嚶嚶把小臉埋在自己懷裡,仗著自己動不了沒法推開她,為非作歹,誠心噁心自己!
師蘿衣確實有點噁心,但她如今重活一次,靈台清明,已經能從荒誕的現狀中明白自己的處境。
卞清璇就像故意惹自己發怒,來襯托她的膽怯無辜。每次自己發難,不但顯得猙獰醜陋,還把卞清璇襯得和小白花一樣的委屈。
自己上輩子就像她手中的皮影戲小人,受她擺弄。師蘿衣冷眼看著她,自認為自己確實沒有卞清璇會演,但從現在開始,她不會輕易令卞青璇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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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開了,乾脆躺著不動,靜靜闔上眼。
閉上眼睛,也不會再看見衛長淵。
衛長淵是宗主最小的嫡傳弟子,他出身顯貴,受人愛戴,公認將來會繼任蘅蕪宗下一任掌門之位。
師蘿衣幼時與他定親,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感情深厚。仙胎百歲方成年,若師桓沒有重傷沉睡,卞清璇沒有拜入宗門,師蘿衣今年恰好成年,理當與他完婚。
師蘿衣對這個人,真切愛過,也真切恨過。她怕自己一看到他的臉,那些她好不容易終於能壓抑的酸楚不甘,再次滂沱而出。
師蘿衣記得被追殺得最狼狽那一年,她以為自己要死了。
衛長淵出現,執劍攔在眾人面前:「衛某既為她師兄,會親自手刃她!」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散去。
然而衛長淵並沒有殺她,他為她療好了傷,說你走吧,別再出現,別再回來。他最後抬起的手,應該是想如幼時一樣,摸摸她的頭,但他到底閉了閉眼,放下手,不發一言。
人間一場落雪,故人相見不識。他還是高高在上的仙,而她早已墮魔。
那一日衛長淵沉默離開,師蘿衣懷裡多出一個乾坤袋,裝了不少療傷的靈藥和保命的法器。
她坐在樹下林中,望著乾坤袋,流了滿臉的淚。
她在想,衛長淵是不是記起,曾經他也有過心疼她,也曾背著她,一步步無奈走下開滿野花的山坡。是不是也有一刻記起來,他曾裁天下最美的雲裳為她做衣,為她的不懂事闖禍擔責,替她跪下挨打……
師蘿衣想了許多許多,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終於釋然。
她被嫉妒與怨恨迷了心智,失心瘋一樣追逐了一輩子,最後一無所有。這樣的她,連自己都覺得陌生,衛長淵怎麼可能喜歡她呢?
何況人之一生,命理、品格、親人,乃至修為哪一樣不比一個男人值得追逐?
許是師蘿衣閉上眼,不欲搭理,卞清璇再哭也沒意思,在眾人心疼的安慰下,她終於收起眼淚,擦了擦紅彤彤的眼睛。
男弟子們爭相哄著卞清璇,責怪師蘿衣不懂事,令善良的小師妹為她自責擔憂。
師蘿衣心裡一陣厭煩,又覺得很沒意思。
她最後被同門們用法器抬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