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不再吠了,院子里死一般地寂静。新初看见大姐双手打颤,心里异常恐惧,他就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小绘本,这样看起来就没有那样害怕了。
只见那瘦高个斜长脸穿一身黄皮皮的民兵模样的农民,现场的人都喊他张连长,恶狠狠地冲着新初母亲吼叫:“我们是奉公社党委张书记之命,来抓犯罪分子王道渠的,他人就在这个院子里,李淑贞你是老共产党员了,一定要有个政治姿态和觉悟,快点把人交出来,否则罪加一等!”
母亲努力调整着情绪,看似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晓得那个死犯人死到哪儿去了,我都好几个月没有见他人影了。”
“看来你是不得说的,你不说,我们就搜!”
一行人径直朝牛圈奔去。
“牛圈里没得人!”
“猪圈里也没有!”
“那狗日的肯定又跑了!”
院子里一时乱乱哄哄,吵吵嚷嚷。
“绝对没有跑,肯定是藏在哪里了,湾里我一直盯到起的,去搜他家里,那龟儿子可能从牛圈里挪地方了。”
上湾的王腊子急了。
这王腊子大名王道善,出生在腊月,平时爱点拿东拿西的营生,与他的名字就是一对反义词,一点也不善,上下两湾的人从不叫他大名,都叫他王腊子。
新初母亲狠狠地瞪了王腊子一眼:“狗日的没良心的东西,当初我家道渠好的时候,你非得把女儿拜祭给他做干女儿,一想起你和对门跛子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我就打一百个不愿意,还不是我新初母亲看你想儿想疯了,生了妈一窝窝女儿条件差人可怜?你当初买不到化肥,自己托我家道渠买的啊,不就是我家道渠躲运动暂时没去买吗?不就两包化肥钱吗?难道过了这阵子不还你?我家道渠红火的时候,队里家家户户借钱借粮是不是你个没良心的最多?”
王道渠家满屋也搜过了,还是不见人。张连长便拿了一根扁担朝红苕窑里戳,队长王载君从小父母双亡,是个孤儿,跟王道渠在外跑过世面,没少得过好处,动了恻隐之心,连忙说道:“不要用扁担乱戳,万一伤着人不好交差,慢慢找,反正也跑不了。”
结果把红苕翻了个遍,还是没人。
紧接着是新初二爸王道顺家,幺爸王道庆家,堂叔王道平家,就连灶屋里的石水缸,堂屋门前的枯草堆,连同那没有上锁的米柜,盖着筛筛、簸箕的箩篼、箢篼,一一翻了个遍,就是不见人影儿。
张连长似乎觉得没了希望,有些丧气地说道:“又让他龟儿子跑脱了,走,我们回公社!”
一旁的王跛子急得大声吼了起来:“肯定没有跑,我上午亲眼看到的,一直盯着,没见人出来。”
王腊子也跟着起哄:“还有大爷爷的屋没有搜,肯定藏在他屋里。”
一伙人就要朝王大爷家里闯。
“哪个敢搜我的屋,没得王法了吗?”
只见王大爷拐杖一杵,声如洪钟。王大爷读过私塾,写一手好文章,之前在城里做老爷,解放时请人用滑竿从重庆抬了回来。王大爷没有儿子,女儿也因当年躲运动远走他乡,成了王家湾上颇有声望的“五保户”
。
大婆婆也伸手把人拦住,大声喊道:“我今天看哪个敢进我的门?”
张连长一怔,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王腊子见势走了过来,拉开大婆婆的手说:“张连长也是公事公办,进去看看就走,不得乱动东西。”
说话时,几个民兵便冲了进去。不一会儿,便把躲在里屋的王道渠押了出来。
王道渠一米七五的个子,身材并不魁梧,甚至有些清瘦,但他留着长,梳成偏偏头,虽然也不近视,却长年戴着一副金黄色的眼镜,显得很有文化。其实,王道渠本身也很有文化,他是村子里唯一的高中生,当然也有人说他并没有读到毕业,但这并不影响他作为当地远近闻名的文化人的身份。王道渠把眼镜摘下来时,似乎更有神,因为他的鼻梁像鹰,眼睛也像鹰,摘下眼镜后,那鹰一样的眼光更是显露无遗,深邃而又威严,让人尊重,又有所畏惧。特别是他穿着长风衣,提着黄皮箱,在人群中一阵风地走过,派头十足,光芒四射。
当然,这种光芒,更多的时候是招人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