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威严的老人,一身金线滚边的墨黑大褂,花白的长被打理的一丝不苟,只是束起的头中插的并不是簪,而是一把细长的三寸利刃
老人躺在桐树荫下的老藤椅里,眯缝着眼抬头看着不远处已经爬满了架子的葡萄藤,爬满皱纹的脸上忽地露出了几分怀念的神情,沙砾般粗糙的手指用力地握紧了摇椅的扶手,就好像握着刀一样
这是初夏的最后时光,树荫遮蔽的庭院里凉风习习,夹带着树木花草的芬芳香气,老人的鼻子嗅了嗅,握紧的手送开了,喃喃自语道,“不是…这个味道”
布置得简单的庭院外,忽地响起了脚步声,来的人已经故意放慢了步子,走的时候也小心翼翼,可那细碎的脚步声还是让老人眯缝着的眼睁开了,看着四周花木茂盛的院子,老人叹了口气,“又做梦了”
不多时,一个穿着玄青色袍子,两鬓斑白的中年人走进了庭院,他本来想要站在葡萄架下等老人睡醒,可是刚刚停住脚步,就看到老人从老藤椅里坐直了
“元振,你来了”
老人很是满意地看着这个被他视若亲子的女婿,他膝下无子,只得一个独女,女儿成亲后,他也是全力栽培这个女婿,只叹时运不济,这个女婿一身武功韬略,竟是硬生生地荒废了这许多年时光,要换了太宗皇帝时,怕早就是一府都督,封侯拜将也不在话下
“爹,郭旭已经回城了,那个郭虎禅也来了”
郭震朝面前的岳父郭万仞说道,他这个岳父是凉州宗室里硕果仅存的几个跟着太宗皇帝打过仗的老宗室,只要他们还活着,枢密院对凉州各军镇的控制就仍然稳如泰山
“哦,那个郭虎禅来了”
郭万仞从老藤椅里站了起来,苍老的脸庞上有了几分期待,自从景武太子死了以后,凉州宗室一蹶不振,便再也没出过像样的子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家伙倒是有种得很
“昨天似乎是帮了安西军的人…”
郭震将所知道的全都如实禀报,这里面也包括凉州商业协会的窦霸他们的消息
“真是个出人意外的小子”
郭万仞笑了起来,他对这个出头的本家子弟加感兴趣了,“老五他们不是嚷着要见他吗,元振你去见郭旭,就让他明天带人过来”
“是,爹”
郭震应声道,心里虽有些惊奇,自从当年文皇帝即位,这位岳父卸甲归田后,能被他开口相邀的人寥寥无几,看起来岳父和几位宗室的老人家真地很看重那个郭虎禅
“元振,长安那边几个老东西终于忍不住了,很快敦煌就会重开都督府,薛老头派人来问我,有没有什么合适人选,我向他推荐了你”
郭万仞好像突然间想起什么,朝打算离去的女婿说道,其实他心里也是觉得亏欠这个女婿,当年景武太子死后,要不是他的关系,这个女婿或许不会在家闲了十几年
“爹”
郭震看着面前看似满不在乎说话的岳父,却是愣了愣后才道,“薛太尉心里没有合适人选吗?”
“有又怎么样,长安能带兵的那几个,要么没资历,要么太敏感,何况在敦煌重开都督府,我们几个老家伙不点头答应,薛老头敢把人派来吗?”
郭万仞看着面前一脸温和的女婿,却是顿声道,这个女婿当年在战场上杀起人来可是狠得很,就是这平时的性子太好了,这么多年了,他愣是没见过这个女婿跟人有红脸脖子粗的时候
“原来这样”
郭震很是平淡地应了一声,他虽然有建功立业之心,但是奈何性格就是这样的内敛,要是枢密院让他当他就当,不让他当他也不恼
“你,去”
郭万仞看着女婿不愠不火的样子,本想开口训斥几句,可最后到了口又说不出来,只能道
“爹,下午太阳大,还是回房里睡,玉蝉已经回来了,我等会让她来陪你”
郭震何尝不知道这位岳父的脾气,不过比起二十多年前,这个岳父的火气已经没了多少
“那个丫头回来了”
听到外孙女回来了,郭万仞老脸上也不由露出了喜色,他那女儿倒是肚子比她娘争气多了,生了三个儿子,不过这女孩儿就一个,结果他这个外公最疼的还是这个外孙女
看着岳父精神抖擞地要去看自己那个爱闯祸的女儿,郭震也不由摇头笑了起来,那丫头从书院里逃回来,心里打什么小算盘他还不清楚,不过有些话终究还是不好说出口啊
君子楼后院内,午后的阳光照在了廊下的檀木地板上,郭虎禅双手拢袖,看着面前的棋盘,装出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而他对面的李白倒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大哥,我知道了,我会留下”
手中拿着青玉打磨的棋子,李白终于像是下了决心,朝对面的郭虎禅说道
“嗯”
郭虎禅有些意外地看向了面前一副我认命了的样子的李白,自从昨晚答应何燮让李白去金城书院后,他磨蹭了一个上午,才借口跟李白下棋说了这事情,本来他还以为李白会闹下,没想到居然就这么答应了,实在是有些反常得奇怪
“大哥,我又不是孩子”
李白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朝面前的郭虎禅笑了起来,“我现在去了长安,就算进了太学,其他人也只会认为我是沾了大哥的光”
“青莲”
郭虎禅看着一脸认真的李白,忽然现自己还是小看了李白的骄傲,虽然李白把自己当成了大哥,可他希望靠自己的努力来跟上自己的脚步
“那我在长安等着你”
郭虎禅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朝李白如此约定道
“最多五年,不,三年”
李白斩钉截铁地向郭虎禅保证道,“只要三年,我必考进太学去见大哥”
“嗯”
郭虎禅看着一脸郑重的李白,笑了起来,然后手中墨玉打磨的圆润棋子落在了榉木棋盘上,将李白的中腹大龙给屠了,“我等着你,但愿你那时候棋艺不会还像现在一样稀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