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人身邊的婢女雖然焦灼,卻也態度親和,她喚了聲某家醫官名號,一位老者應聲走出,跟著眼前這位姑娘進了偏殿。
殿中纏枝菡萏銅金鼎里騰起名貴的紫沉香,正堂垂落數重煙羅輕幔曳動,影影綽綽瞧不清後面人影。
醫者問診數十載,有大戶人家女眷不願露面帷帽遮面也是常有,如今日這般情景卻是頭回見,不免緊張侷促。
一隻覆著紗帕的手腕從輕幔後頭伸出,指尖纖細,甲染蔻丹。
醫者頓時心中有數,這便是郡主府的貴人了。
羅帳前放有一把太師椅,老大夫被禮數有加的宮婢攙著坐下,他向面色凝重的丹秋道一聲謝,三指搭上覆有紗帕的腕上。
老大夫閉目屏息,閒著的那隻手捋一下白須,感受指腹下脈絡的跳動,本是氣定神閒之態,單單瞧這隻手,貴人尚年輕,心料不會是大病。
熟知方過幾息,大夫指尖一顫收回手臂,心上大吃一驚,睜眼再瞧這重重紗幔,掩不住悲憫之態。
柳舒宜的貼身婢女白桃從帳後走出,焦急詢問,「老先生,我家主子這病好治吧?」
老大夫心思焦急,又知後邊坐著的是無上尊貴之人,更不敢妄言,這萬一診錯了,擔待不起,為保周全,他起身抱手朝著面前紗幔一躬身,「老朽鄉野大夫,平生所見病症有限,眼下雖心中有斷,實則不敢下妄言,還請貴人請殿外其他醫士進來診過,我等商議決斷。」
白桃和丹秋對視一眼,心裡皆咯噔一下,遂又請一位醫者進來。
只見這位醫者坐下診脈後,神色一顫,和候著的那位老大夫對視一眼,依舊不敢做出結論。
半夏本在紗幔後替楚明玥照顧柳舒宜,一聽兩位醫者皆唯唯諾諾、言辭閃躲不敢下斷言,一著急也走出帳外,朝著殿外喊一聲,「煩請外邊的大夫都進來。」
於是所有被請上山的大夫接二連三輪番診脈,這些人中,竟無一人敢診完立時做出結論。
他們此刻圍聚一起,低低私語,卻無一人上前回話。
半夏性子急,如此等了一會兒,眼看瞪圓了眼要發怒,第一位問診的老大夫從人群里走出,「敢問姑娘,貴人近日可是毫無徵兆突然嘔血?」
白桃一聽點頭似搗蒜,「正是正是,主子平日裡身子好得很,無病無痛,只在前日老家突然來了人,和主子多有言語不快,主子當場就噴出一口鮮血。」
老大夫思忖幾息,又問:「初次嘔血之後,身子可是立時就恢復如往常,查無症狀。」
「嗯。」白桃又一陣點頭,眼眶通紅馬上就要泣不成聲,「主子笑言是被家兄給氣得吐了淤血出來,吐出來就無事了,誰知今日剛過卯時,主子再次嘔血不止。」
這番陳詞之後,在場所有大夫神色無不凝重,他們一番低談,後,老大夫嘆一口氣,惋惜道:「貴人脈象忽強忽弱,雙滯對沖,老朽才疏學淺,以此推斷貴人患的是血癆。」
「血癆?!」
三位姑娘異口同聲,她們倒不是真的了解這病症,僅僅是被這駭人的名字嚇到。
「血癆發病前毫無徵兆,發病後亦尋不到蹤跡,無病時和常人無異。」老大夫神思沉重,於腹中斟酌措辭,「敢問貴人,往前可還有過嘔血這回事?」
白桃擰眉回想,突然記起她家姑娘還是邕王妃時,也曾不明原因突然嘔血。
老大夫聽完,長嘆一口氣,悵然開口,「想來數年前那次才是次發病。」
繼而,人群里有醫者長嘆一聲。
「這個病症,只要發病,往後的發病間隔會越來越短,直到最後油盡燈枯。」老大夫不忍再說,低下頭去。
殿裡一時清寂無聲,帳外的姑娘們一時被「油盡燈枯」四字怔住,遲遲反應不來。
十多位大夫個個面露痛惜。
「敢問大夫,這病要如何醫治?」
紗幔後傳來清麗嗓音,如泉泠淌過。在場大夫轉眸一猜,說話的九成就是患病的貴人,聽聲音,目前尚中氣十足,不敢想等到血癆後期,該是何等折磨人的慘狀。
「此為絕症,藥石罔醫。」老大夫緘默一息,艱難開口。
紗幔後,楚明玥驟然抬眼,失手打碎手中青花盞。
她原本扶著柳舒宜倚在一張兩人寬的黃花梨扶手椅上,正要為柳舒宜遞一杯涼茶。
這八字猶如一把利刃,徑直斬斷柳舒宜強撐起的最後一絲精氣神。她無力扯動唇角,朝楚明玥擠出一個乾澀、淒涼的無聲笑意。
楚明玥怔怔回神,無言回一寬慰笑容,扶著人慢慢靠在自己肩上。
楚明玥不信神佛、不信命,她向來自信腳下的路是自己走出來的。
和離、出京,這些於她非魚死網破、破釜沉舟的絕境,相反,她每一步都走得輕怡,縱使當初沒有那張遺詔,她也能用自己的法子活得愜意。
昭陽郡主就是提籠逗鳥,都能以一敵十無愧她紈絝頭頭的諢名。
然而眼下,聽到藥石罔醫,她突然生出無力感。
於她眼中,無論是邕王妃,亦或旁人口中的柳掌柜,柳舒宜都活出了女子韌如絲、摧不折的旺盛力。
若舉頭當真有神明,何故這樣堅強的生命卻不得長久。
楚明玥第一次生出惘然。
「無事。」柳舒宜靠上她肩頭,氣若遊絲低喃,「只要我還活一日,就要活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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