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半夏掐滅燭燈,只留一盞,馬車內陡然一暗,「待遺詔昭告天下,雖說隻字未提和離二字,但大家心裡都明白的。」
她猶豫一下,還是問道:「介時那些個王爺恐會以這件事向陛下發難,質疑陛下九五至尊的位置可還名正言順。」
楚明玥低低笑一聲,「倒是學會考慮天下大事了。」
她當然知曉這張遺詔宣告天下,會對宣珩允不利,可這關她什麼事呢,總歸她二人情份已盡,她萬不會再為他打算半分。
何況,他不是倨傲孤翳、自視甚高嗎,是他自負到不願倚靠楚明玥、倚靠楚家半分,好似楚家的幫助就辱沒、遮蓋了他的君王才能一般。
作貴妃三載,她不遺餘力助他,還要做得小心謹慎、不露痕跡,生怕觸到他不可一世的自尊心。
曾經,她欣賞宣珩允這份出塵清儒的秉性,視他為天上皎月,可笑,如今再看,不過是過度恃才傲物。
她知道宣珩允介意先帝曾允她定要是太子妃一事,就好像因著這句話,他皇太子的位置就成了娶楚明玥這件事予他的陪嫁,儘管她曾聽到過先帝在諸閣老跟前對九皇子肯定的讚賞。
詔書宣告天下,還有命活著的幾位王爺要用怎樣的流言對付他,他都得受著,誰讓他介意此事呢,刺是他自己扎進心裡的,咎由自取、自食惡果。
楚明玥把羊絨毯蓋在丹秋身上,一手撐頭靠著軟墊側躺,「你也睡吧,讓跟車的人輪換休息,無需緊繃著,往後走,都安全著呢。」
楚明玥緩緩闔眼。
朝在他三年治下,海晏河清。他當得上一個好皇帝,也不枉她楚明玥傾心一場。
他做他的君,再無羈絆。
耳邊風聲流淌,暗下的光逐漸又亮。
楚明玥睜開眼睛,模糊看到遠處有一抹紅影策馬而來,她愕然四顧,光華場的漢白玉磚在日光下白得晃眼,紫薇殿巍峨佇立,青磚瓦片鋪著一層金色日光,熠熠生輝。
她頓時心上一緊,巨大的失落似潮水向她襲來。
她又回來了。這個念頭乍一出現,撞得她幾欲站不穩腳步。
紅影越來越近,馬背上的人笑得明媚張揚,朝剛出紫薇殿的帝喊,「宣九,我來接你下朝。」
久遠的記憶似流沙漫起,楚明玥想起來了。
這是宣珩允登基後第一天臨朝,楚明玥在重華宮興奮的坐立不安,聽到下朝的鐘聲響起,她換上一身緋紅胡裝,騎著先帝賜她的青驄寶馬就去了紫薇殿。
知這人克己守禮,把皇帝的尊威看得重,她躲在宮牆後邊一直等所有朝臣盡數離去,等到一襲珠白刺金皇袍的宣珩允踏出紫薇殿,她才策馬飛奔過去。
那人沒有展露喜色,只是蹙緊眉心斥她,「胡鬧,光華場豈是嬉馬之地。」
說完,那人拂袖離去。
楚明玥的喜悅之情被兜頭灌下一盆冷水,她牽著馬站在光華場,凝望著帝的身影越走越遠,沒有回頭。
她當時太委屈了,沒有像往常那般追上去認錯道歉,只是緊緊攥著馬韁,就那麼站著。
她自幼就被先帝允許,可策馬跑遍皇宮裡任意角落,她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啊,以後,是不許了嗎?
一襲緋衣的姑娘站在光華場,咬緊下唇不讓眼眶裡的水珠子落下來。
楚明玥無聲看著曾經發生過的一切,看著紅色的身影孤單落寞,心底猛地一疼。
她走過去,輕輕抱住了那個無助委屈的女子,「對不起,是我那時眼瞎心盲,讓你受了諸多委屈。」
相擁的身影漸漸交疊、融合,又猝然渙散成一抹紅霞,風一吹,渙散成詭譎綺麗的光,徜徉在閒雲里。
宣珩允睜開眼睛,怔怔盯著床幔,那雙桃花眸里黯淡無光,只留一片霞飛。
怔癔許久,他才坐起,瞳眸轉動,漠然打量四周,他躺在紫玉珊瑚雕龍紋羅漢床上,這裡是大明河宮。
意識迅回攏,他掀開身上錦被下榻,光腳踩在四鶴纏枝短絨地毯上,跌跌撞撞就要往暗室走。
聽到動靜,崔旺提一盞燈進來,動作麻利點亮寢殿半室燭火。
「哎喲,才三更天,陛下您怎麼起來了?」他順手拿下衣架上的披風,追過去披在宣珩允身上。
宣珩允未有回應,只是聽了腳步,抬眼凝視著靠牆擺放的多寶格,那是暗室的入口。
崔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陛下,您不能再進去了,那裡邊兒寒氣重,太醫說您寒氣入體,若再不注重保養,怕會傷了根基。」
診脈的太醫不僅說了這些,只是陛下昏迷,崔旺不敢亂言,常年給陛下診脈的太醫不解,陛下身體一向康健,何故突然就患上了寒體症,太醫得不到解惑,只好把病因歸結於今年的雪,太多了。
可崔旺卻是知道的。
他是這宮裡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榮嘉貴妃娘娘薨逝整一月,世人都以為娘娘早已安眠皇陵。
事實上,下葬皇陵的不過是陛下換掉的一口空棺,從定遠侯府抬回皇宮的那口棺材,此時正安靜躺在大明河宮的暗室里。
那裡,被做成了冰窖。
陛下已經接連在暗室里呆了三日四夜,他闖進去的時候,陛下倒在那口棺材上已然失去意識。
而讓崔旺驚心的是,這已經數不清是第多少次,他衝進暗室把昏迷不醒的陛下扶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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