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此后手小九并不惊讶,但是萧屹却是对小九真的有胆子去搜珍宝阁的举动感到不快和冒犯。
按照他所想,一只被圈久了的马,就算是解开了锁链,也不该如此大胆,在主子面前还应该是战战兢兢才对。
在这地界儿里,毒药也好,原相也好,不过是有形的锁链,看不见的无形的锁链,杀人不见血的权利压迫,主子的威严震慑,便是无形的锁链。
哪家的奴仆也都不是被链子锁着的,可却怎么都不敢逃?
逃不过,无路可去罢了,若叫官府抓着兴许还会治罪,又或者到别的一家做奴才,便不是要受压迫,翻身能做了主子不成?
也因着如此,哪怕小九遣散了临渊营那批新货,那些无名无姓的批量生产出来的杀人利器,也不过是换个地方替人做脏活。
萧屹眼底闪过一丝不快后,又很快回想到了什么一般,有几分释然意味地道:“也罢,你不是头一回这样大胆了。”
“那一年营里的捏骨老先生无故遇害,我本可轻易拿你问罪,却在这时候被梁昱衍所阻。”
萧屹嗤笑一声:“小九,你猜你那小主子同我说什么?”
小九没有答话。
萧屹继续说道:“他说他外出游玩,归来之时偶遇大雨,不想道路泥泞不堪,雨天路滑马夫看不清楚路,于是意外撞上了一佝偻老人,将人当场撞死了。未曾想到是临渊营里的捏骨先生,为了赔罪,还将那马夫砍了脑袋,给我送来了。”
“梁孟惠假模假样扮忠臣,说什么惠帝还在便绝不妄动,他儿子与我扯这样明显的谎话,我却不能拆穿他,只能当个笑话听,这些年憋得也好辛苦啊。”
萧屹目光缓缓落到小九身上,明明是那样温顺的姿态,脊骨微微弯曲着在自己面前,连额前几根散落的细都看得清楚,可是萧屹知道,小九从来都没有被真正的驯服,他总能在你以为他已经就这样了,骨头一寸寸都磨软了,碾碎的时候,总冷不丁的,出其不意的,又支棱了一下,总要给他找些不痛快,造成一些小麻烦。
萧屹慢慢地伸手朝小九脸上抚上去,用手将他的下巴抬了起来,好若第一次见到这张脸一样,一点一点地仔细端详过去,手摸着他温热柔软的肌肤,像摸过造价极高的锦布。
小九与离王的目光对上,两人这时候距离陡然变得极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小九闻到了离王身上也曾萦绕自己多年的檀香。
“王爷答应过我,只要我杀了崇王,便把原相还给我们,给我们自由。”
小九像是提醒,又像是想要打断离王别的什么思绪,他比萧屹矮一些,这时候被他抬起来下巴,便不自然地半阖着眼与他对视。
萧屹却完全不为所动的样子,语气淡淡地:“是吗?那小九杀了崇王了吗?”
“一刀捅入心口,这般崇王都没死,便已经证明崇王杀不得了。”
“小九也信崇王有麒麟鸿运加身一说?”
萧屹内里却不如面上的风轻云淡,可萧崇叙自下山来打破他多少苦心筹谋的计划,甚至使他手中一项无往不利的无骨刃变做了废铁。
无骨刃正等器具练出,更大的作用乃是易容移形潜伏他人身侧,可神出鬼没的给予他人致命一击,可真若是当作刺客,无骨刃柔软的身骨力量上甚至要比寻常刺客薄弱许多。
这等于折了离王一大臂膀,崇王难杀之程度已经出离王所预料。
所有前去刺杀萧崇叙的人,尽数无归。
现下若真是小九一刀当胸,都未能杀掉崇王,加上一直萦绕在崇王身边的那些传得神乎其神的传说,饶是离王心性坚定,也不免在每每想到他那性子看似耿直,实则难除难杀的小侄时,夜不成寐。
“不过,小九你可是这些年里,唯一一个能叫萧崇叙受这么重的伤的。”
萧屹看着小九这张挑不出来任何过人之处的寡淡面孔,似是纳闷,又像是未能按耐此前就藏匿心口多时的困惑:“连梁昱衍这等眼皮子浅极,最是以貌取人的草包废物,也是口口声声说着心悦我,却次次都要在我面前保下你,难不成,小九身上确实有我此前忽略过的,过人之处?”
明明小九作为一把无骨刃都算不上合格,不喜欢戴面具,暗器用得也不利索,性子呢,在梁昱衍那里算得上是软弱可欺,可又偏偏在某些事上胆大妄为的不像个奴才,叫主子接连给他擦屁股。
两人这时候鼻尖已经抵住了鼻尖,小九到底是萧屹亲手教过的人,与他的眼底读出了某种不常有的信号。
小九身上沾染上萧屹身上的熏香,两人气息交缠。
理智上萧屹是不可能与手下牵扯私情,又或者生什么床笫之事,他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惯会掌控自己的欲望,自不可能在这等年岁做出什么色令智昏的事。
他只是对小九一时好奇,一个在他眼里,不安分的棋子,引得梁昱衍整日在家里癫,叫那尊贵冷硬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崇王,被那么伤过还执迷不悟。
小九在萧屹这样的眼神下,心头冷,感到窒息。
他已经不是年少不经事的时候,自然读懂萧屹的神色,只是今日若是拒绝,难保萧屹不会更起兴趣,即使是真的顺着他的意思,事后萧屹清醒过来也必会将小九这等扰乱过他一瞬心神的无骨刃处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