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只见白骨蔽野,或儿丧父,或母泣子,哀号悲歌,声震林木。
乐东云心弦紧绷,快马赶回家中一看,家乡父老十去其八,妻儿竟没了踪影。
乐东云心乱如麻,也顾不得许多,只一一向沿途难民盘问,人群中遇见同村的王阿四,得知疠毒来袭之日,村里慌作一团,妻子已跟着一批人往东北边逃难去了。
乐东云甚是慌张,回头渡过渝水,对岸却已尸横遍野,成群腐蝇逐臭,嗡嗡乱飞,空气里四处散着一阵恶腥气味。
乐东云触目崩心,渐感冲虚伏热,烦渴难耐,几日颠簸,身子消瘦了大截,这日黄昏将至,到得一片林中,不知为何忽心如刀绞。
此时秋阳初照,林中树影参差,几只乌鸦哇哇乱叫,一同向着旁边丛中飞去。乐东云心绪难宁,复行向左,竟见妻子躺在一棵树下,身上身下盘绕着数十只乌鸦。
乐东云大叫一声:“滚开!”
铁剑一甩,将三只乌鸦钉死在树上,余鸦见了纷纷逃散。
乐东云悲恸交集,一把扑到妻子跟前将她抱起,却觉肌肤所触,尽是一片冰凉,妻子脸上、手上已然黑斑遍布,竟死去多时了。
乐东云悲痛欲绝,似整片天空都塌降下来,四周世界顿时黯淡无光,慌乱中只将妻子揽在怀里,泪水扑簌簌的往外流。
他尽力克制悲伤,四下里叫喊着儿子的名字:“新何,新何,爹爹来了,你快快出来……”
连叫数声,均无反应。
乐东云痛失妻偶,再不想失去亲儿,念及岳父正隐居在附近山麓,想孩子极有可能前去寻救,当即在树下掘个小坑,惨惨将妻子尸身掩埋,便快马向北而去。
一路飞奔过云霞,看着西边的月儿爬上山头,迤逦转入中天,四周山势正愈高耸,约摸又驰了三里路程,天光惨淡,一座黑压压的山谷巍然挺立眼前,将这半边月弦挡在山后。
这山谷甚是狭窄,两侧崖壁笔直升起,相距不过七尺,其间岚雾肆生,甚有寒意,乐东云微微抬头,只见月亮光斜射在崖壁之间,将两侧山壁映得幽白一片,四周之地,便如水银倾泻了一般。
乐东云借着寒气,不禁打个寒战,将怀中骨肉揣紧,坐下马蹄声碎,将山谷里踏的满是回声。
乘马深入,行至谷腹,忽寒风骤起,将乐东云人马困在其中。
骏马一声嘶鸣,人立而起,险些就要将乐东云甩了下来。
东东云喝道:“好一阵贼风!”
强拉缰绳,硬逼爱马停下。
只这止息功夫,谷中马蹄声由南而北,自西向东,一时全都停了下来。
乐东云“咦”
了一声,只觉这种寂静来的实在突然,细耳倾听,竟连那肆意的风声也闻不到半处。
便是这死寂之中,谷涧内忽又步音跫然,乐东云隔着岚雾看去,隐约见前方人影浮动,趁着茫茫夜色向这边走来。
步声轻如鸿羽,便似月光触地一般柔软,然踩在乐东云心头却出奇的疼痛。
乐东云强敛心神,朗声问道:“前面是哪位朋友?星夜在此,有何赐教?”
这话礼气十足,问的也颇为直接,然那人却不答话,只是踏着青萍款款行来,夜风游动,将他一贯青色的道袍左右飘拽,身后的月光将他那背负长剑的影子刻在地上,随他的廓然独行在地上越拉越长,离乐东云越来越近。
这时候,空气里传来乐东云的声音:“原来是你!”
语气平谈,不知是喜是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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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秋风斜吹洛水,河畔桐叶应风而落,飞入洛阳东城。
残阳隐入西墙,余晖烂漫,深衣男子独立黄昏中,静静地感受着这份多少显得落寞,却又厚重非凡的秋意。
这时,远处的长街上行来一辆马车,夕阳之下,马车在街道上拉了条长长的影子。
忽听车上一人道:“他娘的,那‘落梅居’究竟是什么鬼地方,何以这一街之上不见半个活人?冲老子急了,我自个掏钱在北市坊买块地,保准好上那破庄百倍。”
语气粗犷,听声音年龄不下五十。
又一人道:“这怎么行?老爷临行时吩咐好的,非‘落梅居’不住,禁师哥可不能胡乱坏了规矩。”
声道温和,年纪却也过了半百。
先一人道:“坏规矩怎么了?老子就要坏他规矩,你能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