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从江州到重庆,坐火车得三十多个小时。林父只有连夜出,才能在后天早上赶去重庆钢铁厂。
林蕊忍不住嘀咕:“这也太赶了,你们厂里头怎么能这样。”
林母跟没听到似的,只伸出手,招呼两个孩子到自己身边来,认真地看着他俩:“我问你们,是外婆家舒服,还是这儿舒服?”
“都舒服。”
林母摇摇头:“你们老实说,到底哪个更自在?”
林蕊一时间琢磨不透母亲的意思,只能老实回答:“外婆家更自在。”
因为有老太在啊,老太又不会天天追着她要她学习写作业。她还可以去坑边钓小龙虾,天边抓蚱蜢。
林母只要女儿一句话就好。对,孩子喜欢小洋楼,因为小洋楼敞亮。
她捂着胸口摆摆手,示意两个孩子:“赶紧洗洗早点儿睡。”
临走之前,丈夫说了一句话:“就凭咱们的工资,什么时候才能给孩子盖小洋楼?”
他这趟出去,看到人家孩子住着三室一厅的大房子,家里头还有热水器,舒舒服服的。
再看看自己家两个小的,能有颗奶糖吃就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人家孩子喝的是牛奶,浓稠的牛奶,上面飘着一层奶油的牛奶。那个多营养啊,俩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每天都能喝上浓浓的牛奶有多好。
现在多花几倍钱就能从养牛的农民手上买到现挤的鲜牛奶,巴氏灭菌法他们家又不是搞不起来。
郑大夫当时就沉默了。
她和丈夫过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日子,没问题。比起当初饿得头晕眼花的大跃进时代,现在大家伙儿已经掉在蜜罐子里头了。
可是当妈的人,又怎么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得好点儿呢。
商店里头卖的羊绒衫,又轻便又暖和,她不想给家里头孩子一人来一件吗?可是问问价格再算算手上的钱,她只能在鄙夷的白眼中悻悻放下衣服,转到别的柜台买棉衣。
林建明再接再厉:“我想来想去,一不犯法二不犯罪的,挣钱总归没错。”
当年谁家养只鸡婆下蛋都要被当成资本主义尾巴割掉,结果家家户户都饿得头晕眼花,一堆人肚子胀得鼓鼓的,里头全是腹水。
这几年国家不又开始鼓励农民搞养殖业,《人民日报》还宣传万元户来着。
这说明什么,说明政策总归是在变的。
只要不偷不抢不骗不利用特权假公济私,那挣钱肯定就没错。
国家既然有政策开放国库券流通,这就证明国家不缺这个钱,国家需要老百姓把国库券用起来。
郑大夫说不过丈夫,只得默许了丈夫带上那五千块钱跟家里头历年攒下来的国库券上火车,继续往重庆看情况。
现在,面对两个孩子,她更加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没滋没味地摆摆手,再一次催促他俩:“洗洗早点儿睡。”
至于她自己,则又累又心慌,实在很需要一个人钻进被窝里头慢慢地想问题。
林蕊连她妈没压着她写作业都顾不上高兴,胸口跟揣了只兔子似的,跳腾得厉害。
郑大夫这神色不对啊,明明她爸跟郑大夫说的是挣钱的事,可郑大夫怎么看着像是要蹲大牢一样。
她爸干啥胆大包天的事情了?倒卖技术资料?嗐,就她爸那个以厂为家的个性,能倒卖才怪。
她爸偷偷去当星期天工程师了?不至于,没看钢铁厂把她爸当成三个人在用嘛,多少礼拜天她爸都奔波在工厂跟出差的路上了。哪儿来的那功夫。
她爸意识到上海以后会寸土寸金,买地当地主了?那是花钱啊,现在哪里看得出挣钱。她爸没那个投资意识。
那她爸能干什
么叫郑大夫忐忑不安的事?难不成是股票上市了,郑大夫叫那么多钱吓坏了?
“妈,股票卖了多少钱啊?”
她顿时两眼放光,满怀期待地看着郑大夫。
钱啊,她要展小龙虾事业,可不得要钱。
林母叫女儿的话喊回了神,莫名其妙:“什么股票卖钱?都说了股票是支援国家建设,不卖钱……”
她的话没说完,又硬生生地掐断在嘴边。
国库券也不卖钱来着,可是今晚丈夫拿回家又带走的是什么?钱,整整五千块钱。
林蕊大失所望,她又不会读心术,只能满腹疑问地端起水盆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