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很少注意这些,日月更迭,四季轮替……包括这个世界,跟他的关系都不大。
时间对他来说,就像是桌面摆放的流沙沙漏,急促、均匀、毫无变化。
但好像最近时间从主观上变慢了,他开始注意到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就像现在,专注地看着她,和身边的一切微小的变化。
他捏着银杏的叶梗,指尖轻捻,却没扔掉,心念微转,攥进手里,潮润的叶片贴在掌心,他微微拧着眉,似乎这时才突然惊觉,十年是多么漫长的时间。
因为他根本想象不到,她大学是什么样,又遇到过什么人,为什么感觉变化了很多。
昨晚到现在,她都是在黏他,跟小时候一样,他感受得到。
大约是明白他很忙,知道不应该,但又期待,暗暗委屈,沉默地任性,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
因为看得明白,所以留下来陪她觉得不合适,看她失落难过又不忍心,找了个折中的法子,她却好像也没有开心点。
“我知道,会来接你的。长这么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低头看着她。
宋情书点点头,难过满得都要溢出来了,可最后还是仰着看他,露出一点笑意:“我没不高兴,你不用哄我,我就是没睡好,又有点……舍不得你走。”
“嗯。”
明明那么伤心,却还是很努力在哄他,他的声音也变得干涩起来。
“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黏人。”
他装坦然的技巧并不怎么高明。
那语气真的很像是长辈对晚辈,宋情书有些苦涩,但还是故作轻松地笑了下,“是啊,我妈妈每次都会劝诫你,你就直接走就行了,我也就难过一会儿。你总是学不会,所以注定被我烦。”
是吗?就难过一会儿……
昨晚还在说,十年前他离开,她有多难过。
周祁砚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个称职的哥哥。
他确实也不太会当哥哥,除了帮她辅导过作业,洗过衣服,煮过饭,陪她上下学……好像也没做过什么。
因为江勇那件事,还害她到现在对雷雨天都有阴影。
她全心全意信任他,从没对他有过防备心,甚至连家门密码都设置他的生日,可是他在想什么?
他那些心思显得龌龊肮脏又不堪。
“不舍得看你伤心却无动于衷。”
长辈对付难缠的小孩,总是悄无声息地离开孩子视线,然后偷偷溜走,或者冷着面装作冷酷无情直接离开,反正小孩也不能怎么样。
他不是不会,只是不忍心。
这话不该说,但他还是说了。
宋情书吸了吸鼻子,他们之间有太多的回忆,所以一句话叠着无数的经历,从前种种,历历在目,十年好像也没那么久了。
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他离开前一个月,他亲生父母已经联系到了宋家,在核实身份以及做交接,敏感的宋情书那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分离,黏他黏得特别紧,有个周末他答应同学去参加生日会,一大早就要走,一向喜欢赖床的宋情书听到动静就爬了起来,追着问他去哪里,谁的生日会,叫什么名字,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她紧张而惊恐,总觉得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不见。
最后周祁砚无奈地捏了下她的脸:“那你跟我一块儿去?”
临出门的时候,妈妈送两个人出门,拽着宋情书的胳膊还在试图劝说她不要打扰哥哥的聚会,并且暗示周祁砚自己偷偷离开,她会哄好她的。
宋情书紧张地攥住周祁砚的袖子,周祁砚任由她抓着,最后捏着她后脖领,跟她妈妈说:“没事,我喜欢她跟着我。我的同学也都很喜欢她,去玩一会儿,不碍事的。”
但十一三岁实在不能称之为小朋友了,又实在不像一个大人,哪怕她再讨人喜欢,哥哥姐姐们去玩的时候,怎么可能喜欢她跟着。
送完礼物,给了祝福,吃了蛋糕和午饭,周祁砚就带着宋情书离开了。
宋情书也知道自己打扰他了,低着头不说话,有些闷闷不乐,他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半晌憋出一句谎言:“我腿疼。”
她每次找借口不是头疼就是肚子疼,怕露馅,就随口说了个自己没说过的,大概心虚,还要补
充解释:“可能要长个子了。”
宋情书发育晚,小时候爸妈都以为她长不高。
周祁砚还是发现了她在撒谎,但没有戳穿她,只是蹲下身:“那哥背你。”
她不太好意思,也不想劳累他,但大概是想留下多一点的回忆,于是趴在他的背上。
少年的背脊尚显得单薄,但肩膀已经很宽了,宋情书从背后看他,慢慢地把脸贴在他的肩膀,小声说:“哥我骗你的,我腿不疼。”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嗯”
一声,“我知道。”
她也没问,那你知道,为什么还愿意背我。就好像这是不需要问的事。
宋情书好像终于可以放心哭出来了,她的灵魂在内里哭得声嘶力竭嚎啕悲痛,但她其实也不过是无声掉了两滴眼泪。
真的很奇怪,明明小时候很难过都不怎么哭的,这会儿却像是回到十年前得知他要回亲生父母家庭的时候。
只是那时候哭得整个人都要断气了,微微仰着头,甚至发不出声音。
这会儿掉两滴眼泪,却还要忙侧头,装作眼睛不舒服,轻轻揩拭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