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毕,女公安递回了临时户口给林蔓。
林蔓淡淡一笑,表示一定会遵守时间离开。她送男女公安出门。临出门前,男公安严肃地重申了遍国家的政策。但凡非法滞留本市的外地人口,都会被依法强制遣回原籍。
“明早真要走啊”
白秀萍舍不得地拉住林蔓的手。
“小蔓不走,人家公安同志会把她抓起来的。”
宋招娣幸灾乐祸地说道。
大舅妈何梅瞥了宋招娣一眼“小蔓走了你就那么高兴”
“哪哪里的话”
宋招娣心虚,腾地红了脸,转身进屋。
何梅冷哼,看不惯宋招娣自私的嘴脸。小蔓到底是自家的外甥女,来家里后不但不添麻烦,还送了米面糕点,生怕成了家里的负担。做舅妈的,哪能就这样容不了人,巴不得人家走
“别往心里去,这个家永远欢迎你”
何梅把手搭在林蔓肩上,诚心地安慰。
林蔓轻笑,表示不会在意小舅妈的话。待到何梅也进了屋,她凑近白秀萍,低声说了几句话。
临时户口会到期一事,林蔓早有准备。她自是不能就这样回红旗生产大队。那边的林蔓和她长相不同,这样回去,一定会露馅。更何况,五钢还急需她身份材料呢为此,她务必要先想法延期自己的临时户口。
听了林蔓的请求,白秀萍脸上的悲戚神色散了,微笑浮上嘴角“既然这样,明天我们可要一早就去。手续啊,越快办下来越好。”
“谢谢外婆,难为您帮我撒这个慌。”
林蔓亲昵地挽住白秀萍的胳膊。
白秀萍宠溺地轻抚林蔓额头“傻孩子,外婆也希望你能多留几天。”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进了屋。
宋招娣感到奇怪,怎么婆婆和林蔓的心情突然好起来了。但转而一想,这与她无关,反正林蔓第二天一定会离开。阁楼一旦空下来,刚好可以给来上海的宋向阳住。
到了傍晚,上班的张振业、张兴国和上学的辉辉、丽丽都回来了。白秀萍开始准备晚餐。林蔓从老半斋打包回来的熟食被摆上了桌。熏鱼酱色明亮,油爆虾红艳松软,水晶肴肉皮白肉红、光滑晶莹。辉辉和丽丽馋得直流口水。
“听小舅妈的口音,好像不是上海人”
借着帮摘菜的机会,林蔓向何梅打听宋招娣的情况。
何梅一直看不惯宋招娣的小家子气,被林蔓这么一问,话匣子立刻打开了。
果然,就如林蔓预料的那样,宋招娣出生在一个挨近上海的小乡村。解放后,她很幸运地被招进上海造船厂,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车间工人。
这对于世代务农的老宋家来说,无异于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宋父宋母皆松了一口气,小儿子的前途终于有着落了。身为长姐的宋招娣,还不得拉弟弟一把女儿出息可没什么用,儿子飞黄腾达了,才算真正的光宗耀祖。
进厂后,宋招娣经领导介绍撮合给了张振业。张振业怕被扣上歧视贫下中农阶级的帽子,只得娶了宋招娣。若是解放前,张振业怎么都不会看上宋招娣。没共同语言的两个人,在一起可怎么过日子
宋招娣嫁给张振业后,立时好一番折腾,又是想调动宋向阳的工作进厂,又是想迁宋向阳的户口进城。奈何政策不许,宋向阳自身又太不争气,她哪样都没干成。
说着说着,何梅长叹了口气“在她的心里,儿子都不如弟弟,前三年家里那么困难,她挣的工资粮票全汇了回去,生怕饿到她弟弟半点,也不顾辉辉都饿成皮包骨了。”
听了何梅的讲述,林蔓不禁感慨,宋招娣这样掏心掏肺地为娘家,她的娘家可未必会也这样待她。建国后,政府大力号召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女同工同酬一系列提高女人地位的政策下来,看来没对宋招娣和她的父母起到半点效用。
晚餐桌上,张兴国和张振业都知道了公安来过的事。张兴国出言安慰林蔓,表示将来她还可以再来上海。张振业说着附和的话,语气平平,没甚波澜。林蔓轻笑着回应,未免节外生枝,她只字不提自己打算装病延期探亲假的计划。
第二天,林蔓和白秀萍早早地出了门。
她们出弄堂后,乘上了开往第七人民医院去的公共汽车。车上塞满了上班上学的人。她们在车尾寻到了一个能站立的空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心里数着已经过了的站数。
铛铛铛铛
售票员挥舞三角旗出了窗口,大声喝道“第七人民医院站到了”
林蔓忙扶白秀萍下车。又是一番推搡拥挤,好不容易出来,林蔓猛地回头。哎呀,卡不知被刮到哪个人的身上了。
第七人民医院外,人来人往。
“外婆,你在楼下等我,我办好了证明就下来。”
留白秀萍在门诊大厅,林蔓急匆匆地奔上楼。
门诊大楼里,看病的人毂击肩摩。廊道两边的绿墙斑驳了漆,灯光昏暗,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林蔓向遇见的护士打听内科诊室怎么走。一个圆脸护士告诉她,上三楼左手边走到底,门口窗台上摆了两盆仙人掌的房间就是了。
刘月华刚刚上班,新沏的茶还在冒着热气。
“刘副主任,有人找你。”
门口忽的传来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