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珉就鎮定多了。他挪了一下帽子,朝我走來。
他的皮鞋鞋踩在沙子上,應當是沒有聲音的,連觸感都該是軟的。可不知為何,我聽見鈍器捶肉的聲音,就好像一下一下,重擊的是我的心臟。
海風又涼又腥,我下意識裹緊了外衣。沒想到,一雙手覆了上來,那體溫比我高很多。
方珉幫我扣緊了外套,又把他的圍巾分給我。
「方珉。。。。。。?」我一時間分不清現實或夢境,碰了碰他的手背。暖的。
下一秒,方珉就用自己的外套裹住了我。海鹽加上夏陽的味道,太熟悉了,我忍住想猛吸一口的願望,準備抬頭問話,卻被他用手按住了頭。我只能把臉埋在他的胸膛上,感受黑暗和溫暖。
「看起來,你過得還可以。」他的聲音在頭上響起。
我說,還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方珉的胸膛好像顫抖了兩下,聲線也不那麼穩。但這波動也就是一瞬間的事兒,說到最後,又恢復了那種上揚的尾調。
他說,施岷,林倩阿姨走了。
我聽見海浪撞到岩石上,海鷗發出鳴響。
「走。。。。。。誰走。。。。。。?」我抬起頭,試圖把這些聲音屏蔽掉。
「林倩阿姨。」方珉平靜地像無風的海面,不急不緩,「她本來不讓我告訴你的,但我覺得。。。。。。你是想知道。」
我當然想知道!
「什麼叫。。。。。。走?」我問。腦子卻不聽使喚,想著今天是重陽,本該插茱萸的。
可寧城沒有這種花,我只在雲市見過它。
「走就是。。。。。。」方珉緊蹙著眉頭,語氣依舊無波,可我能從他的眼神震動里看出痛苦情緒。後來他還是沒把話補完,只是嘆著氣,把手放到我肩膀上說,施岷,節哀。
我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只記得胃部猛一抽搐,然後雙腿一軟,在海風和晚霞中,我一頭栽進了沙子裡。
失衡的時候我竟然在想,醫生這回大概會罵狠我吧。
沒想到劉醫生什麼都沒說,看我醒來,只是輕輕摸了下我的頭髮,說節哀。
我不懂為什麼大家都愛說這句話,好像說出來當事人就可以真的順變一樣。
「謝謝。」我點點頭,「我能去看看她嗎?」
劉醫生搖搖頭,「她大概不想任何人去看她吧。」
看我皺起了眉頭,劉醫生補充道:「她托方珉把骨灰灑進了海里。」
我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只能扯了扯嘴角。本來是想笑一笑的,結果被口水嗆住了,開始猛烈咳嗽。每咳一下,胃都跟著抽疼。
我緊緊按著胃部,劉醫生趕忙走過來幫我順氣,一邊拍一邊說:「小施,你也別怪她。聽小方總說我才知道,林倩的病已經到晚期了,你爸爸本來說要賣房子給她治病,但是化療期漫長且痛苦,她說寧願活得體面一些,哪怕時間短一點。」
「後來你爸還是選擇尊重她的選擇。他們拿自己的積蓄去旅行,在南方住了一陣子。賣房的錢留給了你,合同應該在小方總那——他們說,這一切如果讓你知道,以你的性子,大概會把這筆錢也拿出來,往治療的無底洞裡砸。你媽不想看你下輩子都被她的病拖住,更不想每天受求生和求死的折磨。」
「所以,他們沒有不愛你,更沒有拋棄你。甚至,林倩一直和小方總保持著聯繫,通過他來掌握你的動向。你也別怪小方總不說,他應該也是受了將死之人的囑託,擔心你會鑽牛角尖才幫忙瞞著。」
「當然,這些我也是剛才知道,是他托我轉達你的。林倩生前也沒留下信一類的東西,只留了個財產處置的遺書。」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啊啊太狗血了太狗血了太狗血了!!!我剁我自己!!!
第34章
好不容易被被窩捂熱的手,好像一瞬間變涼,我控制不住手指的顫抖,也控制不住思緒的飄忽。
劉醫生什麼時候走的我不知道,只能聽到病房外頭小孩嘻嘻哈哈的聲音。他的媽媽說,別吵,病房裡禁止喧譁哦。
我想,如果是我媽在,她大概只會告訴我,笑聲會打擾到痛苦中的人。
她會做出放棄治療的決定,我一點都不奇怪。我爸會支持她環球旅行,我也不奇怪。我奇怪的是,他們竟然一致認為我會「鑽牛角尖」,然後統一用隱瞞的方式來「保護」我。
看來我在他們眼裡,真的是個固執、消極且多慮的人。
這麼樂觀的家庭出了我這麼號人物,大概是我爸媽沒想到的吧。
想著,我決定不流一滴淚,學我爸瀟灑向前看。可眼睛真的好不爭氣,不管我怎麼學電視劇里仰頭或扒拉眼眶,還是有水珠吧嗒吧嗒地掉。
靠,還真被他們說中了。
鑽牛角尖的結果是,我打完吊針後偷偷跑到了海邊。如昨的海腥味,如昨的晚風,只是我永遠不可能再過一遍2o18年的重陽節,海岸線邊也不會再出現一個戴灰色貝雷帽的男人。
可海里永遠會留有一個人的骨灰。她這一生平淡又壯闊,擁有十分愛她的丈夫和不怎麼讓人省心的兒子。她自學了兩門外語和小提琴,幾乎人人誇她優雅美麗。
她不算長壽。
被海風吹得久了,腦袋也開始疼。
海浪拍在褲腿上,我重重跪了下去。從來不知道海水這麼苦,又咸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