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怜香挑了个离钟照雪最远的座位,撩袍坐下,眼刀直直扎向说话者,轻慢地反舌讥诮:“韦庄主既择良婿,我要什么有什么,凭什么不能来?关你这人老花黄的什么事?本宗主眼睛见不得丑东西,滚。”
那人猛地一拍案站起来:“你这贱人!”
“好了,黄道长,小辈嘴毒,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卖我一个面子,就不要在寿宴上动手了。”
韦璋抬手一压,又看向殷怜香,目光沉静温和,“小友,嘴下饶人,你若再这样,恐怕韦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便要请你出去了。”
自殷怜香来到,堂中气氛变得格外微妙,花落谁家尚未定,酒意之下已是人心浮动。
韦璋请赴宴之人在韦庄住下两夜,待明日招亲事宜定下。钟照雪无意攀附关系,又觉酒席无趣,自去了厢房。
穿过黄竹小径,粉荷水榭,还未走近厢房,便看到廊下有人提着一盏四角灯笼等着他。
他脚步停下,不知等候多久的韦菀抬起头来,在昏暗灯色下面容微暖。从前至今,这双目看向他时,似乎总情波盈盈。
第四章谋害
檐墙漫流出一捧铁线莲,花瀑垂落,莹白的花,暗绿的叶,在微柔的月光在泛出朦胧模糊的光影,韦菀站在那处,不像在人间。
钟照雪伫立片刻,缓缓走向她,距离是有些熟悉的疏离。
韦菀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一定早早就离席了,你还是不喜欢与人结交。”
钟照雪只问:“你来有什么事吗?”
韦菀没有回答,侧过身子对着门:“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如今韦伯伯要为你招亲,男女有别,韦小姐,我不想坏你名声。”
韦菀沉默了,空气静静冷凝下来,钟照雪只能看到韦菀削瘦的肩,以及有些固执的半边轮廓。她比起前些年成熟许多,少女的稚气悄然褪去,正生长出江南弱柳的风韵。
相对无言,这种固执让他退步了:“进来吧,外面风冷。”
钟照雪伸手要去推门,袖子一紧,他转过头去,韦菀已经把脸望回来,两指捉住他的袖,殷殷看着他问:“你明知道我爹要为我招亲,还是来这里……那时你为什么生气了?我在席上看得分明。”
钟照雪凝看着她,淡淡说:“因为我为你不值,你应该嫁给一个互相喜欢的人,而不是任由你爹将你一并当做交易的宝物,用你的一生去做陪葬。”
韦菀一怔,钟照雪的眉目在清淡月辉下,透出嶙峋冷峻的遥远,是不可以消融的千年松石。她倏忽松开手,含蓄而动人的情态暗流般褪去,方才的神色仿佛只是一个错觉,她的言辞已经变得冷冰冰。
“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要为我不值,你的同情会让我误会。”
韦菀像真伤了心的无留恋,再不肯跟他说一句话,转身提着灯沿着长廊离去了。
钟照雪看着她走远,才转过身对着空无一人的面前道:“看够了?”
殷怜香从檐顶上倒挂下来,红罗垂纱,手中拈着一枝铁线莲,体态轻盈地晃晃悠悠。他看足了好戏,奚落他:“名扬江南、才貌双绝的韦小姐喜欢你,你可真不识相。”
“小菀的良人不是我。”
钟照雪懒得与他吵嘴,径直推门而入,又转身警告了一句,“也不会是你。”
小菀,分明是很亲昵。殷怜香腹诽,大肆揣摩他们青梅竹马的种种弯弯绕绕,末了又觉出一丝无聊,说到底,只不过是外人的隔雾猜心。
他翻身跃下,像一只喜好游戏的红蝴蝶,萦绕在花红柳绿的人间,忽落到钟照雪面前,鼻尖近得快触碰在一起。钟照雪只觉这妖女的睫长得像孔雀尾巴,时刻摇曳生风,几乎要绒绒地扫到面上来。
那朵铁线莲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簪在鬓边,幽幽的淡香,与殷怜香身上常年的香风糅杂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