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节一共举办了三日。三日后,众人相继离开云溪乡。
安宁辞别刘沛等人,拒绝了他们想要护送自己回去的好意,一个人慢慢悠悠地往村外走去。
“太婆,菜饼做好了。咱们现在还去庙里么?”
一个小女孩端着一碗粗劣的菜饼,问她的曾祖母。
“不去啦,现在庙门已关,咱们自己在家祭拜娘娘,也是一样的。”
老祖母行动不便,挣扎着擦干净家中唯一的一张方桌。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卷竹简,放在桌上。又令小女孩把菜饼放在竹简前,然后领着小女孩跪下,给竹简磕头。
安宁行至村庄最边缘处的时候,路过一处破败的土屋,听见了屋内那对祖孙的对话。屋子的门没关严实,安宁停下脚步,静静地在屋外驻足观看。
这位行动不便的老人家连续两天都坚持让孙女搀扶她去庙里祭拜。安宁在庙中见过她们两次,那两碟黑乎乎的野菜饼子贡品给安宁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太婆,我们为什么要拜娘娘呀?”
小女孩年纪太小,并不懂得祭祀的意义。
“傻妞妞,我们当然要拜娘娘。”
老祖母领着曾孙女磕完头,在曾孙女的搀扶下坐在板凳上,往火盆里一张一张地烧着陈年的黄纸:“没有娘娘,你太婆婆我,还有你阿翁早就饿死啦!再就是你,没有娘娘的庇佑,你这个小妞妞,可活不下来呢!”
“哦。”
小妞妞似懂非懂:“可是太婆,做完这顿菜饼,我们就没有粮了。拜娘娘能让我们吃饱么?”
老祖母烧纸的手顿了顿,然后说:“当然能!春天来了,娘娘会保佑我们找到足够的食物。”
“老人家,我能进来么?”
安宁敲了敲门,出声询问。
屋中昏暗,老祖母眯着眼睛看了安宁好一会儿才认出安宁:“原来是贵人,快快请进!”
安宁走进屋子,随手捡了一张小板凳坐在火盆边,跟小妞妞一起安安静静地看老婆婆烧纸钱。
安宁问那位老祖母:“老婆婆,云溪乡贫苦。您是赤羽人,为何不去投奔祝琰将军呢?还有,那位娘娘已经逝去四百余年,您刚刚为何会说,没有那位娘娘的庇护,小妞妞活不下来?”
老婆婆烧纸的动作没停,只笑了笑,说:“怎么没去呢?当年羽川动乱,那些学生官被抓的时候,我家因为与学生官亲近,也被打成了乱民。幸好我家是猎户,住在山里,他们一时没功夫抓我们。我们一家侥幸逃到这里。妞妞的阿父听说赤羽军的腹地更富庶,便选择去投奔了赤羽军。”
安宁问:“那你们为何又来了这云溪乡?”
老婆婆说:“因为妞妞的阿翁、阿父都战死了。家中没了壮劳力,原先开荒出来的土地也被人强占了去。后来,妞妞的阿母也病了,家里没有银钱请医师。妞妞阿母一病去了的时候,妞妞也染上了病气。
老婆子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把妞妞带到这里,拿出这卷竹简去求了刘老乡长(刘沛)。”
老婆婆抬头看了看桌上供奉的那卷陈旧的竹简,说:“”
老乡长见了这卷竹简,二话没说,立即拿了钱带妞妞去找医师。妞妞病好后,老乡长看我们祖孙无处可去,便让我们在这处房子里落脚。”
安宁问:“我能看看这卷竹简么?”
老婆婆点头:“看吧。”
安宁拿过桌上那卷竹简,轻轻打开,只见那陈旧的竹简上写着:某年某月某日,猎户钱福带路报信有功,赏银xxx,赐公士一爵。钱福为国牺牲,爵位由其子钱禄继承。竹简的落款上盖着西陵王姬大将军幕府的官印。
当年季长离为了凑够粮税填补朝廷的亏空、赈济灾民,勒令羽川旧贵族把积年未交的税赋一次性交齐。羽川旧贵族抱团欲反,封了羽川进军的入口。
灾民中有一些猎户挺身而出,翻山越岭走山路去给那些从长安赶来支援的进军带路,绕路进羽川。有些猎户本就饥饿已久,耐不住那样高强度的奔跑,刚把大军带进羽川,人就累死了。
安宁看着手中的竹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安宁低着头,暖黄的火光映在她白皙的侧脸上,看不出表情。
良久,安宁自嘲一笑,说:“如果没有他们那些权贵之间的争权夺利,你们根本就不用背井离乡,也不会家破人亡。阿婆,你不恨她,竟还拿出自家最后的口粮去祭她,这又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