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身形微顫,嗓音不輕不重,卻有幾分年少老成的道:「應是那人來了,備船,去龍角崖,要快,慢了怕是什麼都趕不及了。」
海面已風平浪靜,一艘船舫徐徐而來,無帆無槳也未隨波逐流,卻能毫無阻攔的朝著龍角崖緩緩前行。
李長安盤膝坐在龍角之巔,王越劍橫放在膝上,身側立著一柄寬背大刀,刀柄龍嘴延伸至刀背,工藝精湛栩栩如生。她緩緩睜開雙目,面前是一望無垠的蔚藍大海,那艘船仿佛一葉孤舟,悄然而至。
洛陽站在她身後,神色複雜。她實在沒勇氣多看一眼身後慘絕人寰的景象,比起當年長野之戰,血洗山陽城頭時有過之而無不及。而那位馬瘋狗口中可在五個回合內就將燕赦大將軍撂翻在地的大當家她連人都沒瞧見,便屍骨無存。唯有從這把龍口刀上,依稀能看出些大當家生前的幾分威風凜凜。
李長安驀然嘆了口氣,道:「運氣雖好,時機卻是不對,恐怕又得耽擱兩日行程了。」
洛陽眺目望向那艘船舶,問道:「那是何人?」
李長安輕聲道:「仇人。」
洛陽嗯了一聲,似有些驚詫,又有些許不安。她這才明白,李長安方才所言要她留些氣力以備不時之需的意味。原來不全是為了收拾東水寨的漏網之魚,還有這不請自來的不之客。回想以往,但凡與龍息泉眼有關,哪一次是順風順水的?且不說天下人為之覬覦,長安城裡的那位也不會當真作壁上觀,畢竟三成國祚,又不是三個饅頭,天底下哪國君王能說送就送出去的?
只是李長安的仇人滿天下,洛陽一時也拿捏不準是哪家,於是又問道:「桃花島?」
李長安微微點頭,「多半是。」
洛陽黛眉微蹙,眼下情形不容樂觀,所幸李長安雖面色略顯蒼白,氣機仍綿長,想來那一劍並非如她所預料的那般糟糕。但洛陽也不免有些心驚,李長安的境界時高時低,低谷時二十來個普通水寇都不是對手,攀高時一劍便剿滅了整個東水寨。那當年一劍破千騎,又該是何等的通天劍意?
李長安曾言她具有天人劍胎,是比李長安的自圓劍胎更加天賦異稟的奇佳資質,可一念及她只能在李長安處於弱勢時欺負欺負,心中便百般不是滋味。
何時,她才能真正與李長安並肩,更甚,越李長安,做那天下第一?
不知她正神遊四海的李長安沉聲道:「來了。」
洛陽猛然回神,定睛看去,只見船舶停在百丈開外,船板上不知何時立了一群白衣女子,那站在船頭身形嬌小的女子抬頭朝這邊望了一眼,隨後便躍下了船。這群衣袂飄飄的白衣女子身形起伏間宛如海上的精靈,踏著碧波,乘風而來。
難怪東海桃花島被世人譽為人間仙境,若不是親眼所
見,洛陽只覺著是那些自詡風流的文人書生有意誇大其詞。當下倒是真應了那句,「仙子踏人間,不見紅塵身」。
可惜李長安這個人,身邊繁花錦簇多了,鮮少有憐香惜玉的時候,只見她緩緩抬手,在龍口刀上屈指輕扣了幾下。頓時,那柄威風凜凜的大刀就彈飛了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半弧,而後調轉刀頭,直直朝著那群白衣女子驟然襲去。
李長安輕聲笑道:「來者是客,打聲招呼不為過。」
同為女子,洛陽有幾分惋惜,面無表情的道:「你這是尋私仇。」
李長安呵呵笑了兩聲,海面上炸開一朵幾丈高水花,將那群白衣女子的身形統統掩埋其中。待海面再度恢復平靜之時,已瞧不見半點人影。
洛陽不由得上前一步,仔細搜尋了一遍,皺眉道:「人不見了。」
李長安輕哼一聲,「不見了才好呢,得省去我多少煩心事。」
話音未落,洛陽便心頭一驚,轉過身時只見那群氣態出塵,不食人間煙火的白衣女子不知何時已悄然出現在了身後。而為的,竟是個年約十三四歲的稚嫩少女。
旁人見了洛陽多少有些驚為天人,但少女卻目不轉睛的盯著李長安,嗓音清脆的開口道:「你不想見我,我也未必相見你,但你若是來奪泉眼,你我就不得不相見。」
既是仇人,那也算得老相識,洛陽只是不解,這十三四歲的少女是何時與李長安相識的,難不成桃花島的練氣士皆有駐顏秘術,可保童顏永駐?但看少女身後的那些女弟子,好似又並非如此。
李長安嘆了口氣,拎起王越劍緩緩站起身,道:「柳如玉,莫要說的這般生分,上不周崖之前你不是挺喜歡我的嘛。」
洛陽看的分明,在瞧見王越劍的那一瞬,少女的眼眸驟然緊縮。
李長安轉過身,緩步上前,笑道:「怎麼?下了床就恩怨分明,六親不認了?」
洛陽聞言臉色一變,少女則不愧是修出世道的練氣士,一顆道心如死水之潭,當下仍面不改色道:「我已不是當年的柳如玉,你若尚有悔心,便早些離去,莫又怨我翻臉不認人。」
聞言,李長安又走近了幾步,將王越劍毫不心疼的插在地上,蹲下身,細細端詳了少女一番,摸著下巴道:「有七八分相似,但我記得她是杏仁眼,你卻是桃花眼,到底是個美人胚子,以後大了長成什麼樣都好看。對了,既然不是柳如玉,那你叫什麼?」
少女目光如刀,似要在李長安的臉上戳出幾個窟窿來,但仍秉持著那份泰然自若,道:「柳知還,我今年已二十有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