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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第4页)

朱卜花抬起右腿,把高筒毡靴踩在红玉脸颊上,来回蹍动,道“臭婊子,你说还是不说”

童妈妈忍不住劝了一句“这位这位爷可轻点,若是死了,教坊司那边须不好说。”

这些罪籍官眷,都在教坊司经历那里挂着号,若闹出人命,官府是要过问的。朱卜花听了,靴跟蹍得更加用力,红玉的脸颊几乎被踩出血来。

红玉一个三曲的琴师,哪熬得住这种酷刑,手指在半空不断乱抓。朱卜花把靴子略抬几分,道“现在愿意说了吗”

红玉委顿在地,蜷缩着不住喘息。待得朱卜花又催问了一句,她方才断断续续道“他们定缘说他们要尽快出城,从这里乘浮夜船去西水关了。”

朱卜花冷笑道“莫把我当傻子,西水关戒备森严,他们怎么会自投罗网”

红玉怯怯地看了童外婆一眼,不敢言语。

朱卜花看出她这点小动作,横眼一瞪童外婆“滚开”

两个勇士营士兵把她直接架出院厅。红玉这才揉着脸道“我妈妈有个老情人,在西水关做门吏。吴定缘许了一百五十两银子,我又求她卖个人情。妈妈这才答允,但不许我说出来”

一听这话,朱卜花让人去童外婆屋子搜查,果然搜出一个银鞘子。打开验看,确实是吴定缘昨天从锦衣卫支走的银锭。朱卜花勃然大怒道“这通条戳不死的婆子,还装无事人在这里劝解”

立刻唤人把童外婆拽过来。

童外婆进了屋,朱卜花二话不说,先过去对胸口狠踹了两脚。童外婆疼得满地打滚,朱卜花问她西水关是不是有个老情人,她说是,又问是不是收了吴定缘一百五十两银子,她说是为姑娘收着。朱卜花一见她承认了,哪里肯听解释,又是一通狠打,直打得婆子有出气没进气。

这时有人匆匆来报,说巡河在西水关附近河面,现一条顺流漂下的乌篷船。朱卜花一听大急,又踢了婆子一脚,带着人匆匆离开了。

红玉眼见着妈妈趴在地上不动,心里暗暗庆幸。吴定缘临走之前,跟她面授机宜,说童外婆眼神闪烁,怕是心中有鬼。倘若她顾念母女情分,不去出,还罢了;若她去报官,红姨便可以把这些事一股脑全栽到她头上。

童外婆在西水关确实有个老情人,那一百五十两银子亦是真的。经吴定缘这么一摆布,却成了协助钦犯出逃的铁证。红玉素来知道这孩子心思缜密、手段出众,今夜才算真正领教了。

这番折腾动静不小,富乐院的龟奴、小厮、姑娘都凑过来看热闹。红玉吩咐几个小厮把童妈妈抬去屋里,自拿出一两银锭叫人去请医师,周围的人纷纷赞她孝顺。红玉安排完这些,正要回屋子,却听到那两个守门的龟奴哇哇乱叫,突然腾空而起,摔到十步开外。

红玉正自惊疑,一个大汉缓步走进来。这人跟朱卜花不太一样,朱卜花是体型庞大,而他是浑身结实,薄衫下的肌肉极硬,动起来如山峦移位。一条疤痕从额头横贯而过,像是被人掀开过天灵盖,最奇怪的是,这疤痕上还擦着一条新鲜的血迹。

红玉一看到他,嘴唇立刻抖了起来,道“梁兴甫”

梁兴甫漠然地看了她一眼,问“吴定缘呢”

红玉咽了咽口水,说他们去了西水关,朱卜花已带兵前去追赶了。梁兴甫听完之后,没急着离开,双眼依旧盯着红玉。红玉顿觉泰山悬于头顶,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梁兴甫点了点额头上的血迹,语气有些缥缈“怜彼世人,如在火狱。铁狮子已被我化去残蜕,只是他不愿独登极乐,让我来找吴定缘,一并度化西去他在哪里”

红玉知道他和吴家之间的恩怨,也知道这人的脑子有点问题,强忍着恐惧,把去西水关的谎言又重复了一遍,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了,她不指望瞒得过去,只等他怒动手,只求死。可梁兴甫没动手,反而环顾四周,突然问了一句“一个琴姑,这里怎么会没有琴”

“送送去修了。”

红玉从嘴唇里挤出蚊鸣般的声音,连自己都不信。

梁兴甫却似没听见一样,负手在院厅里来回踱了几步。墙壁上挂着七八幅画卷,都是恩客所赠。他停留在一幅墨画前。这幅画是王维的竹里馆,取意“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两句。落款是江南一位名家,旁边贴的绢条上却是另外一人的名字。

“城北白龙挂的大龙头他赏琴的品位,可不比盗粮手段逊色。”

梁兴甫随手扯下绢条,绕在指头里,语气淡漠。

红玉“扑通”

一声跌坐于地,再不存一丝侥幸。在梁兴甫的逼视下,自己简直像被剥光了一般,毫无秘密可言。可她等了许久,也不见对方动手,一抬头,现梁兴甫已然离开。红玉瘫在地板上,手脚彻骨冰凉,脑海里只回荡着一句话“定缘,你快逃啊,快逃啊”

可惜这一句呐喊,吴定缘注定听不到。

他此时正在槐树林里站定,直视着那荒芜小庙的正门。至于那十几个用白布条滑下来的精壮汉子,则封死了所有人的退路,站开一段距离,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过不多时,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漆黑的庙门里悠悠地传出来“红玉姑娘这具洗月,可谓是琴中上品。适才那一曲乌夜啼,尽得气韵之妙。悚悚长夜,能听到这样的琴曲,足可以安神了。”

吴定缘根本不接那茬,言简意赅道“老龙头,我们要借道出城。”

这“声音”

的主人对他的不通风雅很是无奈,道“我欠红玉姑娘一桩人情,想不到她会愿意用在你身上。”

吴定缘迈开步子,朝着破庙里走去,他的身影很快便被门内的黑暗吞噬。其他三个人留在槐树林里,在一圈充满警惕的目光的注视下等待着。

朱瞻基不自在地挪动一下脚步,悄悄对于谦说“你刚才说白龙挂,这是个什么”

于谦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低声他自以为的低声说道“殿下,这个白龙挂乃是南京西北有名的一个盗社。”

“盗社盗贼也能结社了”

朱瞻基觉得有些荒唐。于谦道“南京诸多势力交织,远非官面上那么太平。有些地方,比如咱们所在的杨家坟,恰好位于西城兵马司和北城兵马司的交界,两边都不管,遂得以滋生奸邪。”

“那他们为何叫白龙挂”

“这些盗贼擅长以白布为绳索,飞檐走壁,挂墙吊仓,专门窃取留都粮仓,所以称之为白龙挂。”

朱瞻基听得瞠目结舌,难怪那些个汉子身手如此矫健,原来都是在翻粮仓时练出来的。“这么明目张胆难道应天府不管吗”

于谦苦笑着摇头“官府也抓,可是野火春风,又怎么烧得尽。至少白龙挂的龙头从未落网过,殿下千万小心”

说完他朝庙里瞟了一眼。

刚才说话之人,应该就是白龙挂的龙头。吴定缘能找到他们帮忙,可见应天府与白龙挂一向有勾结。朱瞻基大为激愤,道“留都脚下,贼人居然还如此嚣张,以后百姓还怎么看待朝廷权威等我回京城,一定得好好整肃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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