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是想要成為有那樣特質的人的。即使我不喜歡說話,經常習慣性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我也有想要成為那種擅長交際溝通的人的想法。
「眼」擾亂了我的生活,而「舌」將我的願望付諸於現實。
從見人隨口打招呼開始,到某些「安慰」、「向上」的話能夠隨便從我口裡說出,我感受到父母愈加柔和的目光,內心就可恥地動搖了。我仿佛成了一個花言巧語的人,用口舌玩弄人心,揮霍著自己廉價的人性。
在過去工作後的休息日裡,父母看到我都會數落我兩句,左右都是灌輸著「不要玩物喪志,要學會居安思危,努力上進,不斷學習」之類的想法。如今賦閒在家,只是因為幾句聊天,類似於空手畫餅的隨口敷衍幾句(就我本人而言,沒有實際行動的口號就是一種欺騙,「舌」似乎對此極為擅長),就能得到被安慰的待遇。
——我在嫉妒。
我推辭了去省里醫院檢查的計劃。
在我睜著眼,直視著明亮的燈泡,又度過了漫長的一夜之後,我取消了省城醫院檢驗科的預約。
我偶爾會想,父母在起夜的時候是否能看到門縫底從我的臥室里泄出的燈光?他們是否會好奇,或者是像小時候一樣,因為浪費資源而將我數落責罵一番?
回應我的只有閃爍著的含著擔憂的眼神,以及平和且帶著些溫暖的笑容。
我想試圖說些什麼。
「舌」在我的口腔里攪動了一番,然後伸進了我的胃裡,我難受到作嘔,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因為過於良好的待遇感到難過。
大概我還想吃糖,當個喜歡甜食的幼稚鬼吧。
我開始主動出門了。
不是被「眼」操控著,走向更明亮的地方,而是自己走到了陽光下。和母親保持著一定距離,佯裝親切地聊上兩句,又和父親散了一會步。他們已經過了退休的年齡,每月拿著一兩千的退休工資,在我的家鄉這種小地方,也能很好地維持生活。
但僅僅能維持生活是不夠的。
我應該去找下一份工作,至少不該給家庭多添一份負擔。
——可是,我這樣和他們隨便接觸,我這樣在外面隨意走動,將他們放在危險的位置上,竟然想著如何滿足他們基本物質之外的需求,不是一件很荒謬的事情嗎?
——
如此數天之後,在一個晚霞絢麗的傍晚,我向父母說了近來的遭遇。
開頭就和普通的閒聊一樣,是到了一定年齡的人都喜歡用的「記性不好」這個話題,到「多多注意休息」之後,就切入了正題。
「您有過身體完全不受指揮的體驗嗎?」
「是在說夢魘?人多少都會遇到這種事情,很正常。」
「不是那回事,」我覺得喉嚨有些發緊,「舌」也不聽指揮地扭動了幾下,以至於我咬字都頗為含糊。我難以確定我能否把話說完。
「後面說的話可能很難讓人接受,我希望你們能聽我把話說完。」
氣氛陡然冷凝。
那虛假的場面,就在幾句話里被點燃了。母親縮了下手,五指握緊成了拳頭,我的心裡載滿了惶恐,而在這惶恐之海中,又有那麼一葉方舟漂泊著,試圖得到生還的可能。
父親想要說些什麼,母親拉住了他,口裡是強壓著的不悅,她對我道:「你說吧。」
「工作的事情,非常對不起,我讓你們失望了。」
我有些不敢看她,把這種事放在過去,我必然不敢抬頭的,可我的「眼」早就脫離了我意願的束縛,只要它願意,它可以直視任何東西。
「我不是在為自己找藉口,雖然這種話聽起來確實很像藉口,可我希望至少身為親人的你們能夠相信我。在我接下來說的事情上,我沒有欺騙你們半分。」
「我的身體出了點問題,您也可以覺得我得了什麼怪病——我覺得我身體裡面長了一條蟲子,或者別的什麼。」
「你是說你丟工作的情況是因為怪病?」
母親的坐姿很穩,透過她的雙眼,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眼底的情緒,那可算我最熟悉的神情了。
我究竟在期望什麼呢?我竟然會想她可能會因此而害怕,即便沒有擔憂,也應該會有點害怕吧。
那絲絲憤怒的火氣都能燒著我的愧疚之心了,我張了張口,感覺有些窒息:「是的,我感到我身上寄宿了一個怪物——也可能是一群。」
「去醫院做檢查了嗎?問問醫生怎麼說。」
「去了,沒有任何問題。」
他們沒有相信我。
是的,誰會相信沒有任何事實和證據的事情呢?說出因為寄生蟲而失業,又拿不出來有問題的檢查證明的我,也不像是有良好的心理素質、抗壓能力正常的成年人。
平日裡,我對這些整天嚷嚷著自己不正常的人也是嗤之以鼻的。
母親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那就再去檢查一次,明天我們陪你去,把檢查報告交給我。」
「我的孩子不應該是個被莫須有的東西嚇到失業的廢物。」
父親坐在一旁,臉色有些難看:「既然你覺得身體有問題,就去看病吧。」
他們的眼神讓我覺得我好像是什麼荒唐的小丑,執迷不悟的癮君子,偷雞摸狗的竊賊小偷。
其實這應該算個好結果。